我的“书衬子”

     宋才逢

我的书桌上、靠窗的左右夹持着一排“书衬子”。

上世纪60年代我还在读中学，一个周末和同学去语文老师家讨教，见他家书案上横向侧立—排书，书脊朝向我们，每本的书名、作者名、出版社一目了然，两边用L型薄钢板相向夹拢支撑。好奇的我向老师请教：“两块钢板怎么称呼？”老师说，叫“书衬子”。当时，我心里暗暗埋下种子：等哪天我也有了像模像样的书，也要去买一副“书衬子”。

1970年春，我在当时东区的—个小厂学徒，做模具钳工。这天上午跟师傅去钢材库下料。—张长3米宽1米5厚3毫米的A3钢板上，师傅按图纸石笔划下数块方料、圆料、条料等，我去请来焊切工，他操氧气枪逐一切割。我灵光倏地一闪，悄悄于钢板剩余处，石笔划出300毫米长、130毫米宽两个长方块。师傅装着没看见。候切割完毕，我使小斗车载了回车间。接之，冷却了的钢板上台虎钳，我用锉刀—一替它们锉去焊渣毛刺，拿洋冲钉上冲眼，上钻床钻孔，妥了，用螺栓螺母组装成制造40铬模具的工、夹具备用……

午休时，趁车间没人，我将截留的两块小钢板精心拾掇：四周用锉刀修去焊渣毛刺，倒成圆弧边；跟着在长100毫米处台虎钳夹了，手工将余下的200毫米长使劲朝下拆成90度，手锤整平；尔后，金刚细砂布正反抛光而崭露银白色。

把两块L型钢板收进工具柜时，我笑了：“书衬子”，齐活！

当年在老师家埋下的那颗“书衬子”的种子，终究发了芽。从此，我的书桌上便有了两块L型钢板夹持着一排工具书、专业技术书及常翻的诗、散文、小说等，陪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灯下长夜。我也是打那时开始学习写作，走上业余文学创作之途的。

1995年底，家从田心工厂生活区搬到河西自购的商品房小区。那时我的藏书怕有千余册了吧。所以，四室两厅的一室专辟作我的书房，同时订制了4个联排一面墙的书柜，加上两个竹书架、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已是拥挤个满满当当。

搬家中，匆忙，杂乱。想想，哪样东西似乎都不可抛弃不可放弃，与老伴商量，一切由她处置，只是我的书一本也别动。期间，我正经营河东一个机电小店养家糊口，白天生意要紧，晚归后我就上书房整理我的书去了。

在新的书房中，正准备构思写个小文章纪念这次乔迁，寻找资料中欲将堆放一旁的工具书及常用书之类请上书桌。咦，怎么不见了我的“书衬子”？我到处翻找都没看到，沮丧透顶。老伴说可能叫哪个收破烂的带走了。我脾气擂哒:什么都可以卖，就是那个“书衬子”不能卖！老伴急哧白脸道:过两天上商店给你买两个新的不就得了，吼什么吼！

本不作什么指望了，谁料想，事隔三日，老伴去阳台拿来“书衬子”递给我说：物归原主。我问如何失而复得？老伴说:收废品的下午特地送上门的，讲是看它锃亮锃亮，有包浆，知道是个读书人的用物，他留着没用就给送过来了。

餐罢，我拿了“书衬子”即往书房，将它们码放在书桌上，我的常用书又被它们夹持成了一排，恢复到与我互守相望的样子。

去年，小外孙考上大学。入秋，他去大学报到前，我从书桌上的那排书籍的两端抽出“书衬子”，决定送予他。小外孙说：外公，到学校了我买一副得了，再说，大学有图书馆，还不知用不用得上。

他还告诉我，外公您“土老冒”了，什么“书衬子”？它叫“书立”。我答说，晓得，上世纪70年代我在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买过—副送朋友，那时就晓得它叫“书立”了。但我还是愿意叫它“书衬子”，我忘不了那位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经常读我的范文，鼓励我写东西。一个东西若有了50年，就是文物；若有了一百年，就是古董。让它陪我老下去，老成古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