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隽妮
出于对巴赫的毕生迷恋，约翰·艾略特·加德纳爵士在2000年（巴赫逝世 250周年）时，同英国巴洛克独奏家乐团、蒙特威尔第合唱团进行了一场康塔塔朝圣，在最初礼拜仪式的时间上，演出了巴赫所有的康塔塔。大部分录音都由他自己建立的厂牌SDG（Soli Deo Gloria）发行。十多年后，他出版了这本关于巴赫的巨著。
《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 ［英］约翰·艾略特·加德纳 著
王隽妮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艺文志eons 2020年4月版
若无这场康塔塔朝圣，这本书的面貌大概会大不相同。尽管我们拥有卡尔·李希特在模拟录音的黄金年代留下的堪称典范的录音，同样会觉得，加德纳和他的乐手们在旅途颠簸中录下的现场录音，有着独特而鲜活的动人之处。他曾提到学生时代现场听到卡尔·李希特指挥慕尼黑巴赫合唱团“排山倒海的音浪和赤裸的侵略感”，而那时他就决定为巴赫注入激情和表现力。
《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这本600多页的巨著，既是一本关于巴赫的传记，也是一部巴赫声乐作品研究。加德纳是一个热爱合唱又热爱文字的人，早在他的剑桥时代，就已作为指挥登台。在他获得历史学硕士学位之后，“宁可追随势不可挡的激情，也不愿继续更保险的职业道路”，去巴黎跟随纳迪亚·布朗热学习作曲，随后作为职业音乐家组建了蒙特威尔第合唱团和管弦乐团。在他们或买，或乞求，或借来了巴洛克乐器之后，变成了英国巴洛克独奏家乐团。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一次次排练、演出巴赫。加德纳用历史研究的思路来研究巴赫的作品，致力于从那200多部教会康塔塔中挖掘出新的线索，像拼图一样逐渐拼出巴赫的模样。
从几轮康塔塔到《约翰受难曲》，到《马太受难曲》，再到《B小调弥撒》；从节期与轮回的铺垫，逐渐到复杂程度递增的大型作品，加德纳对巴赫的重要声乐作品进行了剖析，带领读者穿越巴赫胜境。即便不熟悉作品的人，也能了解到创作的脉络和轮廓，甚至可以对照来听。加德纳在文字和唱片中，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温暖鲜活的巴赫。
舞蹈与生命
加德纳指挥的巴赫有一种现世的温暖，充满舞蹈感的韵律，一种可触及的、自内而外的明亮。他有一种英国式的务实感，根植于土壤、节期、世俗生活的平衡和自足，一种毫不夸耀的品质。他在不同领域之间切换，带着两重世界的印记和风格。
加德纳在豪斯曼那幅巴赫肖像画的注视下长大，在多塞特充满音乐的农场里成长，他对巴赫最初的接触，来自于家庭环境而非宗教环境，这让他的态度温柔又均衡。让巴赫舞蹈，让巴赫歌唱，而不是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扮演一个严厉阴沉的乐长。在书中他提到，在他最初接触到的音乐家当中，古斯塔夫·霍尔斯特的女儿伊莫琴为他强调了巴洛克音乐中舞蹈的重要性。我想这也许是他属于现世的温暖感的来源。
蒙特威尔第合唱团在他的多年塑造下，发出的是他们自己的声音，一种注入激情和表现力的独特声音。能够听到能量的急剧变化，迅疾又稳定，整齐又干净，在力量感扑面而来时也不会觉得压抑，永远不乏舞蹈感，清脆弹跳之处收放自如。他能让音乐非常鲜活。
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说：
“想象站在齐胸深的海水中等待潜水的感觉。你看到的是寥寥几种肉眼可见的自然景物：海岸、地平线、洋面，也许有一两只船，也许还有水面下鱼或珊瑚褪色的轮廓，但仅此而已。然后你戴上面罩潜入水中。忽然间，你进入了自成一体的奇妙世界。这里有着无数瑰丽色彩，身边鱼群轻轻游动，海葵和珊瑚摇摆起伏——这是栩栩如生又完全不同的现实。对我而言，这类似于演奏巴赫音乐的体验和冲击——那种向你展示灿烂的七彩光谱的方式、锐利的轮廓、奥妙的和声，还有乐章中必不可少的流动性和潜在的韵律。水面之上是乏味的日常喧哗，水面以下是巴赫音乐的奇妙世界。然而即使当演奏结束，音乐消散，一切归于最初的寂静，我们依然处于那种令人激动的冲击下，那感受仍萦绕于记忆中。”
节期与轮回
作为在乡村大宅长大的英国人，加德纳骨子里拥有对根植于土地的精神传统的热爱和自豪。他大概对于巴赫的几轮年度康塔塔中的节期与轮回有着深深的迷恋。这是E.M.福斯特在《霍华德庄园》也曾经写过的主题，如同英国人一种古老的精神传统。
在“轮回与节期”一章中，加德纳不断铺陈的，正是往复的轮回主题。
“巴赫常常会触及前基督教仪式以及被遗忘的联系，其中反映出农业年的季节变换 ——土地、节律和仪式的确定性，其历法那精准的节奏以及乡村天气的变幻莫测。十八世纪的萨克森依然是以农业为主的社会，这些季节性事件与宗教密切相关——这点提醒了我们，在当今城市占主导的社会中，许多人与农业历法的节奏和模式失去了接触，甚至也无法感知基本的生命意义，而这是巴赫多部康塔塔中的显著特征。”
巴赫以丰饶的创造力和非凡的连贯性在周期轮回中创作，用尽一切方式来呈现同一个观念。“轮回是他的康塔塔中关键性因素和永恒的主题，在他的全部作品中贯穿始终。”
而加德纳用他的方式复现了巴赫对于循环往复的观念和自始至终的旅程的周期性强调。在2000年的康塔塔朝圣开始之后，“我们开始明白音乐与其在周期中所处位置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在连续两周的音乐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同圆弧一画再画。”
这一章正是全书最中心的章节，他用文字复现了基督教仪式的几轮莱比锡康塔塔，紧随巴赫的创作脚步，分析了沿途动人的作品。他所做的，正是让读者“认识这个创作中的人”，体会巴赫的创作过程。而这正是那场康塔塔朝圣带来的独特果实。
“建立联系”
在书中他曾提到，在埃森纳赫的教堂礼拜仪式上演出时候，当地的农民加入了合唱，用图林根方言唱完一首短小的祷文，默默离开了。他一定对这个事件印象非常深刻，这让他觉得这种鲜活的联系非常迷人。在整个康塔塔朝圣之旅中，他们追随宗教改革的传播道路，选择了那些具有建筑之美的教堂，将音乐带给对巴赫有特别热情的群体，通过邀请他们演唱康塔塔结尾的众赞歌，与听众之间建立了联系。
在这本书的写作中，他大概一直保持着这种“建立联系”的想法。在严谨的历史研究之后，怀着热望和听者分享；他冒着颠覆老巴赫沉稳形象的风险，全神贯注地拼出音乐创作中的巴赫，让读者获得同样的感受。
这种“联系感”正是加德纳的《巴赫传》的迷人之处。加德纳和他的乐团以自己的方式和巴赫建立联系，和听者建立联系，和真实的节奏建立联系；书中他用文字重现巴赫的创作历程，让我们身临其境体会到巴赫的感受，也让我们与自己真实的经历和感受建立了联系。（王隽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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