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冬天和夏天

去年冬天，我住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石家庄大雪封城，室内只有三度左右。我有温度计，保证这个数字是准确的。好在没有达到零度以下，马桶里的水没有冻结成冰，要不然，冲厕所就成了问题。我穿着毛衣和棉袄，顶级的御寒工具仅是一个暖水袋。
　　在楼道里，我会遇到我的邻居，他们打开家门，把一袋垃圾放在门口，准备下楼时再拎下去。这些小市民都穿着薄薄的秋衣秋裤，小资一点的，则穿着纯棉的睡衣睡裤。从门缝偷窥他们的家，我看到一种热气蒸腾的景象。他们生活在暖气的怀抱里，比子宫里的婴儿还要温暖。我却只能穿着棉袄，满怀恨意，从他们门口走过，与那团热气只有一门之隔。
　　晚上睡觉时，我盖两床被子，四下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但我的脚总是感觉无比燥热，踢来踢去，最终像乌龟那样探出头去，冷气乘虚而入。我被冻醒，一个春意盎然的好梦全面失守。
　　我受冻的原因是没有钱交暖气费。我不但没有钱，也没有女人。如果单单是没有钱，还好办一点儿，我可以和我的女人相互取暖。但仔细想想，又不切实际。这么冷的屋子，再好的女人也会被冻跑的。当时我没有工作，生意也不好，只交了400块的热损费。这400块没有给我带来一丝热气。我甚至想在墙壁上凿个洞，让隔壁的热气涌入我的房间。古有凿壁偷光，今有凿壁偷暖。
　　我很珍惜阳光灿烂的日子。正午，我躺在宽大的窗台上，舒展开身体，让阳光普照。玻璃擦得好像没有一样，目的是获取最多的阳光。我是一个宅男，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晒太阳。免费的阳光真好，总是让我美梦联翩。
　　冬去春来，邻居们的暖气停了的时候，我对自己说，牛逼啊兄弟，你终于挺过来了。你想想看，真的有那么冷吗？也许没有吧。你照样一边搓手一边写作，还兴致勃勃地手淫。就算再冷一点，你也能承受。没有人知道多么冷的冷才会要你的命。
　　我写下上面那些文字，是在炎热的夏夜。我依然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室内温度是36度。我有温度计，前一个小时，这个玩意儿把这个数字告诉了我。我早已忘记了冬天的寒冷，床上铺着凉席。
　　一台落地扇拼命地吹着，大多时间，它并不吹我，而是吹电脑。电脑比我怕热。曾经有一次，它像死了一样黑了屏幕。我一摸主机，像烫手的山芋。从此电扇就是它的了。我不能没有它。它是我整个夜晚唯一的乐趣。如果不看上一个电影，我根本无法入睡。幸好我还有一台电冰箱，买来很多老冰棒，放在里面，只要想起这件事，就会有来一根的欲望。
　　漫长的夏夜，我躺在冬天时晒太阳的窗台上，看着电脑里的电影，嘴里嚼着老冰棒。依然很热，只能用上解暑的终极方法——冲澡。我的热水器能提示水温。自来水的温度是31到28度。让凉水从头流到脚，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痛快的事。每隔五分钟，我就跑进卫生间，冲一个凉水澡。为此，我一直保持全裸的状态。为了不给对面楼的邻居带来不必要的惊吓，我关了灯，在黑暗中出没，像一个湿漉漉的赤裸的鬼。
　　晚上睡觉时，我把落地扇置于床边，让它马不停蹄地吹。辗转反侧一阵，我又会给它定个时间，让它在两个小时之后，就悄然无息地停止工作。那时我尚在梦中，肯定毫无察觉。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童年阴影。
　　从前，村里没有电扇，只有手摇的蒲扇，还有学生用的折扇。就这些破扇子，我们还拿着当宝呢。我们会在扇子上写这么四句话，跟诗一样——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立冬。唉，现在想起这四句话，觉得真是充满了狡猾的小农意识。后来有了吊扇，几个扇叶在房梁下转来转去，总担心会掉下来，把脑袋削去。有钱的人家买了落地扇，与此同时，一种恐怖的言论出现了，说邻村有个小子，因为太怕热，买了落地扇，吹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半身不遂，成了废人。家里的老人，经历过大半辈子的没有电扇的岁月，经常语重心长地教育我，千万不要老吹电扇，小心被吹成瘫子。到现在，我还牢记着他们的话。
　　凌晨三四点钟，我被热醒，抓起枕头旁边的遥控器，对准电扇捅上两下，依然定上时间。我还没有勇气吹一整夜。关于那个可怜的小伙子的事，我早已深信不疑。
　　到现在，我依然没有钱，买不起空调。没有钱就必须忍受酷热的煎熬。没关系，我还能忍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冬天的冷，夏天的热，算个屁啊。我是硬汉，不是怕冷的瘦子，也不是惧热的胖子。凭我的实力，到2012年，肯定是活下来的那批人中的一个。一想到此，我就心生厌倦，活下来有个球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