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讯：腾飞集团已（是）全市第一家营业执照通过年检（的企业），取得合法经营资格。欢迎广大客户传阅、咨询。”
11月17日，徐程收到了河南腾飞集团投资理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腾飞公司”）胜利路营业部群发的短信。这位73岁的退休干部没能想到，喜悦很快变噩耗。一周之后，他的一笔由腾飞公司担保，借给新乡市某公司的20万元款项到了支取利息的日子，当天应收到3000元的利息，但腾飞公司客户经理表示已无力兑付。
腾飞公司位于胜利路上的营业厅，被徐程这样前来“讨债”的理财群众团团包围。其在新乡市四区八县共计18个营业部和一个公司总部，集体陷入挤兑风波。
工商注册信息显示，这家公司成立于2007年，注册资本3000万元，挤兑风波发生之前是新乡市最大的担保公司。其母公司为腾飞集团。
尽管在2011年河南省整顿担保业那波大潮中失去融资担保资质，但腾飞公司依旧被新乡市工商局允许以“对企业投资、投资咨询服务，理财咨询服务”为主营业务，从事投资理财公司。
躲过了上一轮的担保业整顿，却未能躲过本轮宏观经济下行对民间金融活动的冲击，原本“实力雄厚”的腾飞公司就像折了翅膀的老鹰，左右踟蹰。它的一方是拿出了“血汗钱”的2万多家庭，一方是40多家未能及时还款的企业。
当地政府被理财群众和腾飞公司强烈要求介入此事，亦头疼不已，既要尽最大可能减少理财群众的经济损失，又要敦促那些企业及时还款且不希望加剧它们的生存困境。
挤兑风波
在腾飞公司出事之前，新乡市获嘉县金果担保公司与远洋担保公司先后倒闭。
这条消息促动了理财群众敏感的神经。大批理财群众涌入腾飞公司获嘉县营业部，要求拿回本金。新乡市政府一位要求匿名的官员透露，理财群众之所以如此敏感，与新乡周边地级市的民间借贷危机不无关系，“焦作好几家搞民间借贷的跑路了，三门峡、开封，都时常传来这样的坏消息。”
随着越来越多的理财群众涌入该公司位于新乡的各个营业部，腾飞公司的现金流开始枯竭。
11月23日，腾飞集团在腾飞公司各个营业部贴出《还款方案草案》，宣布每月清偿款的10%优先用于全额偿还70岁以上老年理财客户，另外90%用于偿还合同到期本金的10%-20%。
面对大面积的挤兑，该草案很快夭折。
腾飞集团当天还出台了一份《紧急请求市政府协调相关企业还本付息》的文件，向政府提出要求，“近段时间，由于多家企业未能按时还本付息，造成腾飞集团无法正常支付客户利息……为此，我公司恳请市政府领导帮助协调相关企业及时还本付息，解决百姓资金安全问题。”
文件最后，列出包括河南环宇集团、河南飘安集团、河南三力碳素、河南奥博纸业等15家需要政府出面协调的企业名单。
腾飞公司的做法，在理财群众中引起轩然大波，新乡市各级政府随即介入。
经新乡市政府方面确认，新乡市共有2万多个家庭先后将资金通过腾飞公司放贷，欠款企业共有40多家。
“腾飞公司就是一个借款中介，理财群众通过腾飞，将资金以0.8%到1.5%的月息借给企业一方，腾飞在中间吃些利差。”新乡市政府副秘书长张建东介绍，最近一个多星期的初步调查证实，理财群众与欠款企业之间的资金缺口并不大，“这说明腾飞公司没有像其他投资理财公司一样随意挥霍客户资金，这些钱目前主要沉淀在欠款企业当中。”
深层次危机
出事之前，腾飞公司按时付息，及时满足客户支取本金的要求，在理财群众中的口碑一直不错。
但深层次的危机早在多年前就已埋下。一份编号为（2012）4号的《新乡市处置飘安集团债务问题协调小组关于环宇集团和飘安集团有关问题协调会》会议纪要显示，当河南环宇集团和河南飘安集团先后处于经营困境时，腾飞公司曾以保本微利原则，向河南环宇集团提供了总额为1亿元的借款。
河南飘安集团原系中国北方最为知名的卫材生产企业之一。2011年底，该集团总计3050万元的银行贷款承兑逾期，部分资产由银行方面提出要求被当地法院查封，导致资金链断裂。
作为河南飘安集团的担保企业，河南环宇集团承担了河南飘安集团子公司飘安高科的4000万元负债，相当于以4000万元的出资，托管飘安高科。
“河南环宇集团的主业是电池制造，飘安对于它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接管飘安是无奈之举。”一位熟悉这两家企业的当地银行人士介绍，这不仅影响到河南环宇集团在银行等金融机构的信用，同时恶化了其自身的经营状况，于是也有了河南环宇集团经腾飞公司筹借的1亿元欠款。
出现在腾飞公司要求政府出面协调的企业名单之中的河南三力碳素、河南奥博纸业，情况与此类似。
因无法与腾飞公司负责人取得联系，尚不知腾飞公司对这些欠款企业的风控审核和项目管理详情。然而，危机爆发之前，这些欠款企业多是新乡市民营经济龙头企业。“进入2009年之后，除了以华兰生物[-2.37% 资金 研报]为代表的生物制药发展还可以，其余产业大多陷入萧条。”张建东介绍，新乡目前是河南省第三大城市，经济实力仅次于郑州和洛阳，这里原本发展不错的民营企业，在2009年的四万亿救市计划刺激之下，多从银行获取大批廉价贷款，“企业的新设备上马了，生产线要投产了，在没到见效益的情况下，银行的货币政策又从紧了，导致不少民营企业经营困难。”
当下欠款企业从腾飞公司筹借的资金，大多都是用于过桥。“先借助腾飞公司把银行的贷款还上，再从银行拿到贷款还给腾飞公司。银行现在越来越惜贷，收到企业还款之后，有时就不再放款了。加之经济大环境下行的情况下产能大量过剩与市场需求萎缩。这样一来，企业更无力偿还通过腾飞公司筹借的民间资金。”张建东表示，如是状况不仅存在于新乡一地，全国各地的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型民营企业，大多“融资难、融资贵”。
走钢丝的政府
新乡市政府在腾飞公司出现挤兑风波次日，便对腾飞集团账目、银行账户、房产、汽车土地等资产进行了保全，并对该集团负责人和相关人员采取了管控措施。
11月25日，新乡市化解腾飞集团风险工作领导小组成立，市长舒庆任组长，常务副市长周建任常务副组长，副市长王玉民、刘尚进任副组长，下属成员涉及新乡四区八县所有一二把手和大多数职能部门。
一份由新乡市委办公室和新乡市政府办公联合发布的内部文件，甚至注明了新乡市14位市委常委和副市长以上官员的联系分包县（市、区）安排，其中新乡市委书记李庆贵分包封丘县，市长舒庆分包获嘉县。“协调工作的第一步，是尽快摸清理财群众的借款情况和企业方面的欠款情况。”张建东介绍说，不仅腾飞公司在登记理财群众的借款情况，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业已进驻腾飞公司各个营业部开展登记。
12月3日，网民在新乡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官方微博上抱怨，自己的登记排号排到了一个月之后。负责官微运营的新乡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马上回帖道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太愚蠢了。我们将及时向上级反馈并改正。”
一天之后，腾飞公司胜利路营业部的政府部门登记组，由两组增加到四组，其他营业部的登记组亦有增加。新乡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官方微博同时宣布：从5日起，腾飞各营业部不再按照排号日程进行登记，凡理财群众均可在工作时间有序前往营业点登记，直至完成登记工作。
已被当地公安机关控制的腾飞公司总经理尹伯生，也通过公开信安抚理财群众，“大家的存款都在我市当地企业，没有资金外流现象，况且使用咱们公司资金的企业都是市里面的纳税大户，大部分都处于正常运行状态，少部分欠款企业也都在政府的协调催促下抓紧还款。”
理财群众、腾飞公司、欠款企业、地方政府等四方都清楚，欠款企业及时还款或拿出还款计划才是问题得以解决的根本方法。
欠款企业无一家愿接受采访。牵头企业债务协调组工作的新乡市工信局则回应道：“根据欠款企业工商登记地址,企业债务协调组已将欠款企业名单提交相关县(市)、区。各县（市）、区正在与欠款企业沟通，督促其尽快与腾飞方面核对相关信息，拿出还款方案。”
“把那些欠款企业的资产查封了倒是简单，但他们的厂房设备等主要资产大多抵押在银行那边。真要查封了，企业大面积倒闭，地方经济受损，理财群众也损失惨重。现在，我们还是以疏导、劝服为主，既需要企业正常运转，又得要求他们以大局为重。”张建东说，即便腾飞公司是责任主体，当地政府只是从中协调，但他们依旧犹如走钢丝一般小心翼翼。
如今，挤兑风波刚爆发时情绪不稳的理财群众，在新乡市政府的引导之下恢复理性，安静地在腾飞公司各个营业部领号排队，进行借款登记。
“能不能在理财群众和欠款企业之间寻找一个利益平衡点，这考验着新乡市政府的执政智慧。”徐程说。
12月4日，徐程在腾飞公司胜利路营业部完成了自己三笔共计35万元的借款登记，起身与负责登记的民警微笑致意、握手道别。他说，这35万元，是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积蓄。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徐程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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