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嘉松 ︳高阡桥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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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嘉松  ︳高阡桥的河

从我家出门，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走过一片砖场，就来到了公用的河滩。沿着石阶而下，就来到了河边。这条河就是故乡的河，它是伯渎河的一条支流。

小河静悄悄的，河水清澈，流水涣涣，间或会有架着船橹的木船或水泥船经过。

每天清晨和傍晚，通常是河滩最热闹的时候。清晨，当鸡鸣声把小村落唤醒后，家家户户的媳妇们都会到河边洗菜淘米或者洗衣服，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河滩边就成了各家家长里短的消息汇聚之地，村子里的各种新闻也在这儿传播、发酵。不过，这通常不会引发邻里之间的争执，因为我们村里的人都比较和善，而且很多都是沾亲带故的。到了傍晚，村里的男劳力们经过一天的辛苦劳作，都会扛着各种农具到河边清洗，顺便洗净身上、衣服上的污泥，然后回家享用晚餐。

小时候的我，是姐姐和我妈的小尾巴，所以凡是她们洗衣服、洗菜淘米时总是带上我。为防止我淘气乱跑，她们就带上一张小凳子，让我坐在稍高的台阶上。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也许是清清的河水的诱惑，也许是石阶旁螺蛳和小鱼的招引，我总是乘她们不备之际，蹑手蹑脚地溜到河边，抓小螃蟹，捉小虾。而且，随着年龄增长，实战经验越发丰富。

犹记得每到晚上，我就会带上家里的手电筒，挽着小竹篮从家里偷跑出来。夜是静谧的，月亮似浸过了水一般湿漉漉的，河边的竹林沙沙地响着，一切都那么美好。

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来到河滩边上，用手电筒往水里一照，总能发现小螃蟹在水里的石头上玩耍。还有小虾，他们是水世界里的呆子，也总喜欢在河滩边水草里栖息。将竹篮轻轻放入水中，慢慢往岸上拖动，那些呆子们就会乖乖地进入竹篮。至于小螃蟹，那就更容易对付了，直接用手抓住，往竹篮里一扔就大功告成了。第二天的中午，饭桌上就会增添一道美味，也就是淋点酱油清蒸一下，但多吃一碗饭是肯定的，因为，味道实在是太鲜美了。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夏天时的河滩边。每当大人们收工之后，河滩边很快就会集中全村的孩子们。他们或赤脚，或趿拉着拖鞋，纷纷到河滩边报到来了。因为有大人在，会凫水的孩子们更加肆无忌惮了，扑通一下就跳进了河里，然后就是呼朋引伴地招呼着岸上的小伙伴，小伙伴们的嬉水声和叫唤声就会回荡在小河的上空。我疑心那感觉肯定很惬意，虽然我不会凫水，但赤脚在河水里荡着就凉嗖嗖特舒服，更不用提光着身子在河里游来游去了。

小河的对面也是一个村子，岸边种着很多楝树，所以河里往往飘满了楝树叶，黄黄绿绿的，让河面显得更加柔美。大人们下水之后，不算宽阔的水面瞬间拥挤起来了。不过，大人们可不光是为了清凉，他们经常会一个猛子从水面消失，不过一会，又从水里冒出头来，手里抓着大大的河蚌。那可是喂自家养的鸭子的好食料，据说，吃了河蚌的鸭子下蛋特别多。

这些大人中，我最敬佩的是我小叔叔，他的游泳技术最棒，从河里挖的蚌也最多。不过他总是不肯带我下河。在我的苦苦哀求下，他才从邻家借了个旧轮胎，让我套在身上，推着我在河里游行了一趟，算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的河中一游了。

最刺激的是每年的黄梅天。等连续几天的大雨之后，河水猛涨，水色发浑时，就是摸鱼的好时机了。

河滩边有一个很大的泥塘，泥塘中储存着大人们摇着水泥船从太湖、鹅震荡挖来的淤泥。在那个年代，因为化肥紧缺，村里的地肥力太低，而淤泥正好是最好的有机肥，所以，每年空闲时，大人们都会摇着船到很远的地方去捞河泥，然后再载回村里储存在河滩边的泥塘中。

当河水漫过泥塘时，我们就会扒开泥塘的围堰，让河水灌进来。等河里的鲫鱼、穿条甚至鲢鱼、鲤鱼游进泥塘之后，再把围堰给堵上。这时候，小伙伴们就会纷纷跳进泥塘，在泥塘中摸鱼。一群小伙伴大声欢呼着，双手在浑水中乱摸，双脚在泥塘中乱踩，一番浑水摸鱼之后，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村里的小明和建生就曾经在泥塘中抓到很大的鲢鱼的。

不知有多少同龄人曾有过划船的经历，反正我是划过船的。

河滩边的木桩上系着一艘村里的小木船，船上还有两支破旧的船桨。记得中午最炎热的时候，我就会约上几个小伙伴登上小木船，用船桨开路，在小河里荡上几个来回。那时，枝头上的蝉叫得正热烈，但在河里，却没有蒸腾的暑气。我和小伙伴划着船，时西时东，在河里徜徉。几次下来，划船的技术大涨。

我渐渐长大，开始帮着父亲做点家里的事。

记得一次，父亲要我和他一起到镇上粮管所粜麦。镇上离家很远，这么多麦子要运到粮管所实在不易，所以父亲决定由我和他一起用村里的水泥船将麦子运到镇上去。

等麦子装船完毕后，父亲和我站在船头，架上一支船橹出发了。

初夏的天还没有烈日，我和父亲摇着船，夹着船头潺潺的水声，向远方驶去。一路和父亲说着话，憧憬着丰收的收获，我并不觉得累。过了一会，船来到了冷水湾头，驶过冷水湾头，船就要往南行驶了。

我记起了我曾经和大可叔叔一起到冷水湾头来捞鱼的情景。这个地方是一路而来最美的一段。河岸两边像是铺上了一条绿毯，岸边都是枝繁叶茂的大树，在这样的河道上行驶，让人觉得好不阴凉。高高的田岗，是离此很远的村庄村民的自留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直是我们认定的钓鱼的圣地。

拐过冷水湾头，河道渐宽，渐望见远处的烟囱，那应该是镇上所在的地方。父亲和我一路聊着天，说着到了粮管所之后粜麦的事。很快，伯渎河就在眼前了，镇上便真在眼前了。

在经过粮管所工作人员严格的抽检之后，我家的麦子卖了个不错的价钱。破天荒的，父亲给了我五毛钱，让我到镇上的食品店里买点我喜欢吃的梅片和橄榄，而他则到镇上的肉店里割了几斤猪肉。

回家时船行驶的很快，经过高阡桥时我还遇到了正在桥边钓鱼的伙伴。等停靠好船，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船回家，和我姐一起分享我买的梅片和橄榄。

河水悠悠地流着，我在慢慢长大。后来，因为建造高速公路，我家从村子的最东边搬到了最西边。凑巧的是，最西边也有村民公用的河滩。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河水渐渐变得浑浊，开始散发臭气，而且漂浮着各种油污，我们与小河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再后来，村子拆迁了，那时的小河已经被垃圾堵塞了，不能行船，不能到河边洗任何东西了。再后来，小河消失不见了。

近几年，镇上的伯渎河开始疏浚，沿河建起了伯渎河公园。水越来越清了，河岸边砌起石墙，河边种上了绿化带和树木。每到傍晚，沿河两边的健身道上满是散步、休闲的人群，岸边排满了钓鱼客。一度冷清的伯渎河又热闹起来了。

伯渎河的起死回生，是家乡这些年生态文明建设的生动实践。其实，我已经敏锐地发现，小区周围的公园越来越多，健身跑道越来越鲜艳，每到傍晚时散步锻炼的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总有同事问我，为什么不到惠山区买房子？我呵呵一笑。因为，在伯渎河的柔波里，我甘愿做一条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