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站的家属除沙姨在学校代课外都没工作，呆在家里，冬天没事就凑到一起在炕上打扑克。我6岁还没入学，两个哥哥嫌我小，出去玩不带我，妈妈跟邻居们打扑克时就带着我。她们打对主，遇到三缺一的时候就让我上。我先是在她们身后看，不几次就会了，上来打，她们说我打的好，偶尔能打出出人意料的好牌来。
夏天，家属们没事也凑到一起打扑克。但有一天妈妈没去跟她们打扑克，在家给我们哥仨做衣服。我凑到缝纫机跟前，看妈妈“嗒嗒嗒”地蹬缝纫机，觉得机轮经妈妈的脚踏飞速地转动非常好玩，就异想天开地想：要是轮上有道道，那转起来就会闪光，该有多好看？就拿缝纫机抽匣里的螺丝刀子往轮上划。妈妈说这样会把机轮划坏的，不好看。我说有了道子就有闪光，更好看。就不听妈妈的话，还划。妈妈不吱声了，埋头做衣服。缝纫机的机轮叫我划满了道子。
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干坏事吗？就是训我、骂我、打我也是应该的，可妈妈没责怪我，一句都没有。那时候，连半导体的收音机都没出世，谁家有台缝纫机叫人羡慕得不得了。俺家这台，是爸爸攒了好长时间钱才在一次公出时妈妈让买的，蜜蜂牌的，上海缝纫机制造厂制造，质量非常好，直到后来被大嫂以做衣服为名抬走变成她家去，它也没坏过。却让不懂事的我，在它的“头部”的“脸上”划满了道子，那是怎么那么不懂事啊！
趴在缝纫机前看妈妈做衣服，时间长了，我感到太枯燥，而且那天特别热。火球似的太阳在窗外当头照进来，晃眼睛。屋里闷热，我就哽叽妈妈：“妈，我要喝汽水！我要喝汽水！……”
汽水，在当地，在当时那个上个世纪60年代初，可以说是最高档的饮料了，最上乘的消署佳品，价格是2角4分钱。即便有钱的大人都舍不得喝，可我却在妈妈为我们做衣服的时候哽叽她买！妈妈兜里只有5块钱。而爸爸当时才有几十元的收入，这5块钱几乎够买俺家7口人一个月的口粮了！妈妈见我哽叽起来没完，就对我说：“妈兜里没有零钱，怎么能拿这5块钱给你买汽水？”我还哽叽：“就喝一瓶，剩下钱拿回来！我要喝……”妈妈终于慢慢地撩起衣襟，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了一张5元面值的人民币，上面印着工人农民的像。
妈妈把钱亲手揣进我的兜里，再三嘱咐：“走道千万别丢了！买完就回来！记住剩4块7毛6！千万别弄丢了啊！……”
我说：“丢不了！”就乐颠颠地跑出去了。
到了供销社，我那带工人农民像的硬纸往柜台上一放：“我要买汽水！”卖货的曹姨儿（当地管姨叫姨儿）走过来，一惊：“5块钱买汽水？……这钱是哪来的？”
“我妈给的。”
“你妈给你这么多钱买汽水？！”
“是呀！你卖不卖？我回家告我妈！”
曹姨儿知道妈妈是当地边防站指导员的夫人，不再说什么，从饮料箱里给我取出了一瓶汽水，找好零钱塞在我手里，又嘱咐道：“把钱拿好，别半道丢了！”
“不能。”我说着，人已经跑出了供销社。路上一蹦一跳的往家来，忍不住被天气炎热时汽水的吸引，就起开瓶盖喝了一口。果然清凉爽口，特甜，就喝了第二口，不管劲再喝，再喝……没几口，一瓶本来就不大的汽水瓶被我喝个精光。我瞧着汽水瓶瞧了半天，心想：要这空瓶子有啥用呢？没啥用，还拿空瓶子回家？没用，扔了吧！就把瓶子扔到道边壕沟里去了……
到了家，妈妈还伏在缝纫机前给我们做衣服，见我回来就问：“你买的汽水呢？”
“喝没了。”
“喝没了？”
“啊。天太热，我渴，就喝光了。”
“瓶子呢？”
“我寻思没啥用，就扔壕沟了。”
“把剩下的钱给我。”
这时我才从兴奋和快乐中如梦方醒：剩下的4块7毛6应该给妈妈。我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翻来翻去地找，曹姨找我的4块7没了，怎么也翻不出来了。恐慌中我想起来：可能是路上我蹦蹦跳跳时弄丢了！
妈妈的声音大了：“是不半道上丢啦？”
我急得眼泪要掉下来：“……是半道上丢了……我去找……”
我转身要出去沿着回来的路去找，妈妈叫住我：“回来！别去了！”
我不敢大声：“那不白瞎了……”
妈妈的声音也低下来：“别找了，你是在道上丢的，白天人多，早叫过道的人拣去了。”
“妈……”我不知说什么，更不敢说什么。妈妈没说什么，又回过头继续蹬缝纫机，“嗒嗒嗒……”给我们做衣服……
为喝一瓶汽水，让妈妈损失5块钱，——这件事每每回想起来，我揪心一般愧疚。妈妈对我太好了，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可我让妈妈操心太多了，给妈妈惹事太多了！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太对不起了！……常常一喝饮料的时候，就想起这些往事，心如刀绞。总想长大挣了钱，一定要好好弥补，回报妈妈，孝敬妈妈。可是，命运多舛，自己过的一直不好，一直不如大姐、大哥和二哥，甚至不如妹妹。妈妈晚年时候被在财政局当处长的二哥接去了，一直到妈妈去世，自己都没能回报妈妈，还仍然让妈妈为我操心，给我钱。后来，我的生活条件终于改善了，可妈妈不在了，她再也看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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