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少年趣事
作者|流沙江
捉 知了
每年清明节后,父亲都会在菜园子种两畦豇豆豌豆。肥厚的豇豆豌豆子叶拱出地面才几天,两片娇小嫩绿的真叶就长了出来。这个时期,午后的菜畦里偶尔有一两株豆角秧苗开始蔫头耷脑,第二天就会枯黄死亡。父亲发现了,就嘴里骂着街,一锄头从死秧下的土里刨出一个三四厘米的白色肉虫子,一见光,虫子身体就弯成马蹄状,这是地蚕,长大成虫后就是金龟子。地蚕专门啮食幼苗根,是春天菜园子里最主要的害虫,必须发现一个消灭一个。
金龟子的模样比地蚕漂亮,蚕豆大,椭圆形,肥硕饱满,光滑坚硬的黑壳上闪着金属的光泽。它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个大号的黑豆,憨态可掬。
孩子们捉到了金龟子,用细线系住它一条腿,像放风筝一样捉弄它。金龟子飞行时,前翅静止,后翅振动与身体呈直角,姿态怪异。金龟子在孩子们的操纵下,无数次飞了出去,又无数次重重落下来,最后,它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孩子们却不以为然,使劲把它摔在地上,一会儿,它又悄悄把外甲下那对小嫩翅横了出来,挣扎着要逃逸——可是细线一直管着它呢!
捉金龟子最好是在晚上,它们嗜好带有酸甜味儿的食物。夜晚,把放了馊西瓜皮的网罩立在谷子地头儿,再弄点光亮,就可以轻松快速地捕捉到很多金龟子。现在,有个别种类的金龟子是国家保护动物,是不可以捉的——当然,这样的金龟子,我们一般也见不到。
有一年,雨水极多,谷子地里的金龟子异常多,每家的孩子都捉到了很多。很多人家做油炸金龟子解馋。所谓炸,就是多放点油炒,那时候油很金贵,家家不够吃。把金龟子用清水冲洗后沥干水分,掐去硬翅,直接放入油锅中爆炒,香味溢出后加盐就可出锅。炒金龟子,香气浓郁,蛋白质丰富,佐酒极佳。
我也捉了很多金龟子,也想尝尝炸金龟子的味道。一向吝啬的父亲却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话:“吃金龟子随便,可不能动家里仅存的那点棉籽油,下个月家里来客人,要用。”
母亲安慰我说,不要着急,她有办法。母亲麻利地择去金龟子的硬翅膀,用水洗净,放进锅里,加水、盐、花椒、大料和一段大葱,点火煮熟,收汁儿,炒脆出锅,香脆的五香金龟子就做好了。
那天晚饭,一盘子没一点油腥的金龟子端上桌后,父亲也津津有味地吃了很多,却没说一句赞扬的话。
清明前后,在长江两岸、洞庭湖、洪湖岸边的农村,两岸仍春寒料峭。村南口水井旁,那片沙瓤土质却低洼易涝的田里又种上了豌豆。它才三个月的生长期,能让社员们赶在雨季前就吃到清新香甜的新豌豆。
一个没注意,垄沟里的豌豆苗悄无声息地伸出了尺把长的叶蔓儿,一对对丛生的嫩叶片儿在微寒的风中颤动得让人心疼。好像才过几天,天忽然就热了,豌豆秧上一下子多了一群群白色、粉色、紫色的“花蝴蝶”——是豌豆花开了。豌豆花极像蝴蝶,薄薄的花瓣也是对生,翅膀似的在微风中扇动着,翅上还有点点浸染的花斑。这时候,一种比豌豆花稍大,色彩更艳丽的真蝴蝶也如期而至。它们在花丛里娴静、优雅、婀娜地上下翻飞,恣意翩跹。
打野菜的孩子们累了,就开始捉蝴蝶玩儿。孩子们呐喊着冲进豌豆地,立刻惊飞起大群的蝴蝶。它们在蓝天下,在迎风摇曳的碧绿豌豆秧间盘旋飞舞。从远处看,漫天纷飞的蝴蝶和白色、粉色、紫色的豌豆花混杂起来,哪里分得清哪是花、哪是蝴蝶啊!
孩子们一阵狂追猛跑,也捉不到几只蝴蝶。捉到了,就从田埂的野枣树上掰下两枚长长的托刺,用它扎入蝴蝶后胸,再固定在一截玉米秸上。回村时,孩子们都把它送给村口住的五保户刘奶奶。刘奶奶里屋土墙上用豁了鼻儿的缝衣针扎着各式各样的蝴蝶,从铜钱大小的彩蝶到巴掌大的黄蛾子,满满儿一面墙,全是孩子们送的。其实,孩子们捉蝴蝶的热情远不如捉蜻蜓、蚂蚱和知了,而且捉到蝴蝶时,手上还会粘上讨人厌的粉末。
刘奶奶常念叨,蝴蝶看着漂亮,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管把卵产在蔬菜叶子背面,让它的后代从人的嘴里抢东西吃,属于背后捅刀子、只管自己合适就行的家伙。
长大后看书得知,蝴蝶喜欢在花丛间飞来飞去,原来是在取食花蜜。所以,它们也像蜜蜂一样,会在无意间帮植物们授粉。从这个意义来说,蝴蝶也算是益虫了。而且,某些蝴蝶还是国家保护动物呢。如今,越来越多的孩子有了对小动物的保护意识——有时候,我们不去捕捉它们,不去打搅它们,与它们共存。这就是对生态、对自然的一种保护。
战国时有个哲学家与蝴蝶有着奇妙的关联。哲学家曾经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很生动逼真的一只蝴蝶,他感到非常惬意,竟然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谁了。突然间,哲学家醒了,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自己是个人。不知是他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他呢?这个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庄周。
庄周变成快乐的蝴蝶,是他的小幸福。蝴蝶变成了这么走脑子的庄周,那可就是蝴蝶的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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