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曲《山伯临终》曲词与赏析

                                     《山伯临终》
                      杨子静撰曲
                      陈笑风名曲
【打引诗白】
      人世无缘同到老，

      楼台一别——两吞声。
【反线二簧板面】
      泪似帘外雨，点滴到天明，
      空房冷冰冰，山伯孤零零，
      刻骨相思唯有病，
      一腔恨怨解不胜。(英台妹呀)！
      梁兄唤你千声不应。
【反线二簧】
      好同窗，缘暗订，
      三年结伴百般情。
      有谁知同林鸟散，惊弓弹，
      到头来牛女星分，怨父兄，
      说甚么舐犊关怀，
      分明陷英台，落阱。
      选婿重金龟，拒婚嫌薄聘，
      害得我簪折，堕银瓶。
[三更介]
【长句二簧慢板】
      数寒更，悲独听，
      听来肠断，似《雨霖铃》，
      不是读书声，不是钟鼓鸣，
      不是《关雎咏》，
      更不是长亭十八里叮咛，
      今夜她惊回残梦，苦凄清，
      我敲碎痴心，愁夜永。
      裴航捣药救云英，
      尾生抱柱甘同命，
      我却抗不来，争无计，
      眼看马家郎，强夺了卿卿。
【乙反中板】
      空有这扇坠，早为媒，
      虽是英台亲许我，
      今日哑口槐荫，难作证。
      这绣帕，这绣帕赠别在楼台，
      估道牵情如针线，
      又谁知英台说与春蚕丝尽，
      到死枉经营。
      此际眠也怎能眠，
      醒还空自醒，
      咫尺天涯，两下同悲绝境。
【二流】
      骂骂骂，骂天心无公证。
      恨恨恨，恨人间太不平。
      哭哭哭，哭一句有情人，
      唉！眷属难成。
【滚花】
      写写写，写遗书绝命。
[奏手托写书介]
 [念遗书介白]
      生不结夫妻，死当同墓穴。
      寄语后世人，珍重看蝴蝶。
【合尺花下句】
      祝英台呀，我梁山伯，纵死不忘情。
              曲终
            名曲《山伯临终》赏析
                                     作者：苏汉华
   “人世无缘同到老，楼台一别两吞声”。这是全曲起首的“引白”句，它反映了梁山伯在临终之际痛苦哀伤的内心感情。他念到与祝英台虽情深似海，但无奈何却要让祝英台作他人妇，故此不禁悲叹人生有情无缘份，至死不能结合，令得两人一别楼台抱恨终生，无限苦楚难倾诉。这里没有直接写痛苦，但却使人感到梁山伯的痛苦所在。因为两人相爱却不能结合，且还要“同到老”，一生思念苦煎熬，这是多么痛的苦啊！
   “泪似帘外雨，点滴到无明”。心悲有苦泪，其泪倾如雨，所以李白有诗云：“心催泪如雨”。这里作者用雨来比喻泪之多，说明主人公悲伤满胸，可谓点点泪含千万恨。同时还交待出主人公是身处“空房”之中，“泪如帘外雨”说明他正在帘内哭！而且反映出梁山伯心悲怨重，彻夜难眠，长夜哭泣。短短两句却把处所，时间以及主人公的心情交待清楚，而且情感动人。这的确是词家圣手方可为之。
   “空房冷冰冰，山伯孤零零”。世人中甚少有达到范仲淹所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相反，多是自感悲时物亦冷的。所以当梁山伯孤影独自怜的时候，怎不觉得身边万事万物皆“冷冰冰”而不带丝毫温暖呢？此时此地确有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唯有梁山伯孤衾寒冷，长夜难眠的感受。
   “刻骨相思唯有病，一腔恨怨解不胜”。“楼台会”分别后，梁山伯得到的只是长留内心的苦苦相思、备受摧残的爱心，最后是重病缠身。不过“一腔恨怨”是未能全写出梁山伯的心，因为他心中不单有对祝家父亲的怨恨，而且还有对英台至死不忘的“相思”，所以他“一腔”之中应是爱恨交集。正是爱难忘，恨难消，两者确是“解不胜”，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唐·白居易：《长恨歌》)。

       “英台妹！梁兄唤你千声不应”。已是“神交疲梦寐，路远隔思存。”(思存：即思念。此是南朝沈约诗句)。又怎能唤得英台妹相应呢？百里路之遥即唤“千声”亦枉然，徒令空房平添无限悲凉罢了！
   “好同窗，缘暗订，三年结伴百般情。”在这里梁山伯想起过去与祝英台在一起的欢乐情景，确是：“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唐·元稹：《遣悲怀三首》)短短三句非常简洁地写出了梁祝相爱订亲的前事，将他们同窗三载，结伴数年，共对柔情，两下订缘都一一描述了出来。使人明白，亦使人羡慕。
   “有谁知同林鸟散惊弓弹，到头来牛女星分，怨父兄”。这里是紧接前三句的，但笔锋突然逆转，向人们诉说紧随美好时光后的不幸遭遇。这里用弹丸惊散双栖鸟，牛郎织女天河两相隔来比喻他们相爱却因祝父迫嫁而分离，很准确地表现了梁山伯对此事的哀叹及怨愤心情。越是美好的东西遭到破坏，就越使人加倍的同情和惋息，所以作者让梁山伯从美好回忆中重回现实，让美好的东西在残酷的现实中破灭。这样在观众心中会产生一种对主人公无限同情，及与主人公共悲欢的效果。
   “说什么舐犊关怀，分明陷英台落阱”。这是山伯对祝英台父亲的怨骂。这真是各执一词。作为祝父选婿重财势，认为全是为女儿好，有若老牛舐犊尽是关怀珍爱之心。祝英台执意女扮男装去钱塘上学，这事自古少有，而其父却顺从，可见对女儿确有溺爱之心。但他毕景深受世俗影响，所以在婚姻大事上独断专行，才会毁了女儿一生。故此，英台视其“爹爹好利贪名，逼嫁纨纨绔儿”。(《楼台会》)到了梁山伯之口就认为是推英台落陷阱，强夺心上人。
   “选婿重金龟，拒婚嫌薄聘，害得我簪折堕银瓶。”一个“重”字，一个“嫌”字就很辛辣地勾勒出祝父的世俗嘴脸。这里的“金龟”“本是唐代三品以上官员之佩饰”。(见《旧唐书》)，故后世用来泛指达官贵人。
   “数寒更，悲独听，听来肠断似雨淋铃。不是读书声，不是钟鼓鸣，不是关雎咏，更不是长亭十八里叮咛”。寒夜寂静已有三分凄冷意，更何况添几下零落更声呢？本是凄凉人，听来更是凄凉断肠声。作为此时的梁山伯当然不会把凄声错听为恋人亲切声音，在他的心中，耳中，虽经常回荡着那清脆美妙的声音和共读同欢的快乐情景，但此间他明白随着他临终的到来，一切都如烟永逝。
   “今夜她惊回残梦苦凄清，我敲碎痴心愁夜永”。相爱共相知，故此粱山伯自己悲沉，亦晓得英台同“凄清”，这真是一个恶梦惊心痛难眠，一个是痴情为爱难入睡。确是人间一对凄凉的苦鸳鸯！
   “裴航捣药救云英，尾生抱柱甘同命”。用两个古人的爱情故事，说明梁山伯羡慕古人两情相爱不怕千辛万苦，不怕共生死。叹息自己没有能力争取到幸福。因为告官不得，无媒非正，祝家拒聘，故在他看来是无计可施。真是个地道的弱儒生，读尽古今书，文君出走本当知而效法？这两句的第一句所用的典故是出自唐朝，传说有裴航秀才，因其爱恋之人云英得一怪病，虽有神仙送予丹药，但要用玉杵捣才可服食。裴航不怕艰辛，四方寻找，终于在百日期限之内找到玉杵，救得爱人，最后结成夫妻。第二句的典故是说孔子最后一个学生，有一天约情人在桥边相会。他等待时刚遇山洪爆发，但他却依然不走，抱着桥中石柱，任凭洪水冲击至死。
   “我却抗不来，争无计，眼看马家郎强夺了卿卿”。这里作者对梁山伯的内心世界把握得很准。要知马家是明媒正娶，虽是官家，在此事上绝非持强抢夺民女，故实不是“强夺”。但作者很能体会山伯此时的心理。在别人看来是正娶，在英台看来却是迫嫁，在梁山伯看来就是恋人被抢。因为儒家认为“夺人所爱为之不义！”作为书生的梁山伯的儒家思想可谓是根深蒂固。故此到如今心上人被他人占，岂有不视之为不义，不视之为“强夺”呢？
   “空有这扇坠早为媒，虽是英台亲许我，今日哑口槐荫难作证”。私订终身，在当时的封建社会里，实属不轨之举。明媒正娶方是合乎当时规范，所以梁祝在“十八相送”时虽英台将自己私下许给梁山伯，到头来全然无用，真是哑仔吃黄连，有苦两下都说不得了。所以这里用了《天仙配》中董永与七仙姐结合，以古槐作媒，到头来上天不许，拆散他们时，老槐却哑口无言的悲惨故事来表达梁山伯的内心苦楚。
   “这绣帕，这绣帕赠别在楼台，估道牵情如针线，又谁知英台说与春蚕丝尽到死枉经营”。英台赠帕时有言：“我赠兄罗帕一方，你见物犹如见妹样”。到如今睹物思人，伤心人见伤心物，更是倍伤心：梁山伯见英台在楼台会时相赠的绣帕，深感此生此世缘份已尽，确是丝尽春蚕死。
   “此际眠也怎能眠，醒还空醒自”。这确是好句，很精妙地反映出梁山伯此时此际的难以解脱，悲苦交加的复杂心情。的确是到了睡亦难，醒更悲的境地了。
   “咫尺无涯，两下同悲绝境”。两下虽路隔百里之遥，但心连着心，故此共相知，一心悲时另一心亦悲。
   “骂骂骂，骂天心无公正”。这可谓是梁山伯哀尽悲鸣，痛骂上天不公。不过这里梁山伯骂错了。天心本无偏倚，当骂的乃是世俗小人之心。
   “恨恨恨，恨人间太不平”。前句四“骂”方解恨，故此处四“恨”亦不为多，正如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说：“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确实，拆散美好姻缘，让人生离死别的人世间和那些恶人是多么令人痛恨，真是千恨万恨亦不为过份。
   “哭哭哭，哭一句有情人眷属难成吐一口血相思”。确实是断肠事，所以有哭不尽的悲伤，讲不尽的思念。真是“有泪皆成血”(唐.张说)，何等悲凉凄惨！“写写写，写下遗书绝命”。本决心去死，又何用写什么遗书，以己之哀思示人呢？无非象魏朝书生：“临死，作诗及挽歌词，寄之亲朋，以见怨痛。”(摘自《魏书·宋翻传》)那样，让人知道他死为何因，有何等的悲苦罢了。不过作为一个儒生的梁山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加之他本人的懦弱性格，也只能如此。换言之《水浒》中的李逵则会是：“反反反，反他个鱼死网破！”在这一小段里，作者运用叠字，一气呵成，可谓把梁山伯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遗了。这是全曲的高潮，作者以其深厚的填词功力，叠字和排比的句式有若大江奔流，以狂澜怒吼的气势，写绝了梁山伯临终前悲愤无限，恨怨难压的内心感情。
   “生不结夫奏，死当同墓穴”。从这一句表明了梁山伯对祝英台确是钟情至死的心迹。虽然“人世无缘”难结合，但也要死后黄泉共相依。从这也可见封建社会对人的糟塌和摧残到了何等地步，一对活生生的有情人，只能盼望死后能结合，的确是“绝望”了。做鬼容易做人难，什么样的社会啊，太可悲了！
   “寄语后世人，珍重看蝴蝶。”“十八相送”时祝英台赠梁山伯的是双飞玉蝴蝶。在“楼台会”后山伯痛别祝家时，英台有寄语：“我泪盈眶心难安，哥哥好好回家莫断肠，我生难与哥共欢畅，死亦化蝶成双”。故此处出此句乃是前呼后应，所以后来有梁祝化蝶的美好结局。
   “祝英台呀！我梁山伯纵死不忘情。”他确是“纵死不忘情”，所以才有梁祝爱情万世传，才有这妙曲绝唱留人间。
      纵观全曲，确是一篇绝妙好词，言情有物，淋漓尽致，深沉真挚地把内心情感尽诉曲词中，字字句句动人肺腑，感人至深，确有令人“不能听终泪如雨”(唐·韩愈)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