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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保留你的波浪

by:夏一慕/投稿

 

我不能保留你的波浪,

堤岸对河流说。

我只能保留你的足迹,

印在我心底。

——泰戈尔

 

回去的路,总是在无比漫长的铁轨线上拖沓得无休无止。

腊月二十七的江城,早已湿冷寒气逼人。这是第一次坐动车回襄樊,哦,不对,襄樊都不复存在,该改口“襄阳”了。而每次这么称呼时,你脑子里都浮现神雕侠侣结局时那个镇守襄阳的郭靖,以及十六年后终于重逢的杨过和小龙女。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侠之大者生活的襄阳,如此陌生有距离。

舅父很周到,安排上了预留车厢。空空的这一节列车,桌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正微微晃荡起一圈一圈波纹。你一直在逗着父亲开口说话,跟他聊单位里实习的故事。比如,小红姐只年长一岁,可是穿着10cm的高跟鞋可以咚咚咚在公司走一天不歇,而你每天回来两条小腿肿得像僵硬打霜的萝卜。父亲,应该是很认真的在听,末了:“回家用热水多泡泡脚。”话音刚落,头便偏向了一边出神望着窗外。

 

你们都知道,回避不了这个沉默话题。它像车厢里藏匿的一只大象,论你再怎么转移父亲的注意力,依然蹲着庞然大物。

从家里接到电话,到终于赶上最快的一列动车,到途径枣阳的时候再次接到电话,姑姑说,奶奶还是没能等到你们回来。走的那一阵,还念叨星子的名字,她知道星子还没回……任我们跟她说什么,她只这一句回应。我们都明白,她最放不下这个姑娘,她最想再见见这个姑娘。

轰,轰,轰隆隆。这是记忆里火车撞击铁轨时悦耳的声音。你在这声音里长大,每一年的冬夏,从8岁开始,就一个人被父母送上火车回襄樊住奶奶家。从最早7个小时的路程都不嫌远,到后来的5个小时,再后来是这短短的3小时。今天这一趟却像在横渡20年的故事,每一分每一秒无限延展,听不到熟悉的轰隆隆了。时间也似失去了计时器,或者是失去了计时的意义。

“爸,我怎么觉得奶奶不在了,这么不真实啊?就好像我现在说出这句话,奶奶,不在了。不在了吗?”

你不是故意要引起这话头,只是知道已经无法回避,但却总带着不真实的感觉。说完这句话,竟笑出声来。就好像用笑声能脆弱地证明不真实的感觉本来就因为不真实。

父亲,依然沉默。只是从眼眶一直红到了窗外残阳如血的风景里。

 

她病入后期的时候,神智已经不太清醒。记忆力变成了一帧一帧的图画,偶尔还是黑白色。你去看她,旁边人告诉你:她很久不开口说话,连人名都记忆混乱,自己念错了名字还会哭。

你捧起老人的手,中风的那一边手掌变得修长绵绵无力,像柳树的枝桠在你的掌心里柔软的摊开,树皮的纹理清晰如昨。这双手,承担了你从出生开始一直到长大成人期间无数长袖短裤棉袄毛衣,每一件都是她爱你的味道。

“奶奶,是我。”

“星子。”

“恩,是我。奶奶,是我。”

这一次,她没有哭。你很认真很认真的抱起她在怀里,就像幼年你曾躺在她温暖的双肩里,还要摸着她的耳朵才肯熟睡。

“是星娃娃回来了。老头子,是星。。。星。。。”她的唇齿又开始受梗,自顾自着急起来,催促爷爷过来。

你在她的脸颊两侧,吻了又吻,好像吻一万遍都不足。熟悉的发膏味,一辈子不改的自然卷,只不过因为这病已经剪下只剩贴着头的这一层。忽然想起她珍爱的那张老照片,她18岁,两条乌黑长长的麻花辫搭在前襟,身旁是23岁的新婚丈夫,穿着干净微微泛白的军装,笔挺而抖擞地军姿式站立。她在家老大,属牛,勤勉又不喜言辞,倔强到无以复加。挨打从来不躲,受委屈了从来不低声下气,所以更不怕随军北上南下,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家乡。只是很想问问,她当时有没有想过,这一别便是一生。

于是你又接着想到了她另一个倔强不服命的故事。

 

轮到你18岁的那一年,高考前的倒数第二周。她从襄樊出,到孝感去照顾你备考。18岁,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年龄。总以为天无限高,路无限远,好好念书考学然后离开,做一个博学之士,实现一番天地,这是所有理想生活的开端。她只是依然变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白天打电话回去问你的父亲,星娃娃还爱吃什么?

那天中午放学,居然爷爷在客厅。

奶奶呢?

爷爷招手让你过来,坐,星。然后轻声告诉你,奶奶今天有轻度中风的症状,现在在卧室躺着静养一下。你先吃饭吧。

噌的一下,头皮开始发麻。你尽量按捺住情绪,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奶奶听见是你进来,就躺不住了,一边说我没事我没事,然后开始摸索着要起来。你拦下,后悔进来。于是赶紧抽身出去。

过了半晌,你听见拖鞋在地上缓慢而拖拉的声音,她不知花了多久终于从卧室走了出来,挪到饭桌边坐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然后用她最最轻松地声音说:瞧,我说我没事吧?我先看你吃,我晚点吃。

爷爷在一旁慌乱了,却又不想让你担心,眼里又是疼爱又是焦急。凭他多年的军医经验,再这样下去,怕不好要严重。

而你只是看见奶奶没事了,才安心扑腾完碗里的饭,赶紧拿起课本上学。

谁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亲眼看见奶奶走路。如果你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你还会如此匆匆吗?人生好像总有太多匆匆的时刻,匆匆上学,匆匆放学,匆匆上台,匆匆离场,匆匆考试,匆匆毕业,然后就是匆匆的见面,匆匆的离别……

 

终于,火车到站襄阳。是哥哥一人来接车。左臂上带着黑色的袖章,上面粗糙地缝着一片依稀有些类似小白花的圆布片。他默默从兜里又拿出一个,给你带上。

“星,我们再也没有奶奶了。”

 

你突然像个刚出生的婴孩,嚎啕大哭。

 

(豆瓣主页:http://www.douban.com/people/shinydaye/

左岸记:我们如何掌控衰老和接受离别?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龙应台《目送》

我也曾认为小鸟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没有飞过去的勇气,但现在我发现,不是它没有勇气,而是沧海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有些路啊,终究只能一个人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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