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了。
难得梦见了老妈。
高丽菜靠了过来,叫了一声“喵啊”。我抱起它柔软的身体,感受它的蓬松和温柔。我还活着。
没错,我用电话换来一天的生命。
昨天发生的事到底有几分真实?可能全都是现实,也可能统统都是梦,但是,平时向来放在桌上的手机不见了,持续多日的发烧也终于退了,连头也不痛了。这么看来,和魔鬼的交易可能真有其事。
电话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仔细想一想,电话(尤其是手机!)是我最想消除的东西。
搭电车时,几乎每个人都变成了低头族。即使在看电影、吃饭时,也惦记着手机。一到午休时间,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和高丽菜在一起时,也常常拿着手机,不陪它玩,我厌恶沦为手机奴隶的自己。
手机在问世后短短二十年,就支配了人类。即使消失也无所谓的东西,在短短二十年后,彷彿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东西般支配了人类。人类发明了手机的同时,也发明了没有手机的不安。
话说回来,书信出现时,情况搞不好也差不多。网络也一样。人类每创造一样东西,就会有所失去。从这个角度思考,似乎能够理解上帝同意接受魔鬼提议的意义。
你问我最后一通电话打给谁?
虽然我不太想说... ...但还是告诉你吧。
是初恋情人。是我第一次结交的女朋友。
不要骂我娘娘腔,大部分男人在临死之前,不是都会想起自己的初恋情人吗?所以,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男人。
我在朝阳下缓缓站了起来,听着收音机准备早餐。泡了咖啡,煎一个荷包蛋,烤一片土司,把蕃茄切片后放在装了土司的盘子里。吃完早餐后,喝着第二杯咖啡,悠然地看书。没有电话的生活太美好了,好像时间突然拉长,空间突然变宽了。
将近中午。
我阖起书本,走向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穿着整齐折好后放在榻榻米上的衣服(如前面所说,是黑色和白色),走出了家门。我现在就要去见她。
出门后,我先去了平时常去的美发沙龙。我很清楚,已经死到临头,还跑去剪头发的状况的确很不寻常,但我不想在旧情人面前太邋遢,所以请你不要嘲笑我的男人心。
剪完头发,又顺便去对面眼镜行配了一副新的眼镜,才走向附近的车站。一辆绿色有轨电车刚好进站,我跳上了车。
由于是非假日的上午,电车内拥满乘客。平时搭电车时,座位上的所有乘客都会玩手机,今天的情况完全不同,乘客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听音乐,或是欣赏窗外的风景,享受各自的自由时光,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比平时开朗。
为什么大家在看手机时,总是露出那种严肃而不幸的表情?我忍不住再度思考这个问题,看到电车内详和的气氛,我觉得不光是自己得到了生命,更为这个世界做了一件美好的事。
但是,这到底是怎样的机制?电话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吗?
看向车窗外,商店街角落的荞麦面店(我知道高丽菜经常溜出家门,面店的人都会给它吃小鱼干)广告牌上,一如往常地写着电话号码。
我巡视电车内的广告,看到电讯公司的海报挤在其他广告中,但车内没有人看手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想起哆啦A梦。瓢虫漫画第四卷。
哆啦A梦有一个名叫“石头帽”的祕密道具。
故事是这样的。
大雄整天被爸爸、妈妈骂,他向哆啦A梦哭诉:“真希望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希望大家都不理我”。于是,哆啦A梦就变出了“石头帽”这个道具。
哆啦A梦说:“只要戴上这顶帽子,就会像路旁的石头一样,别人都不会多看一眼”。也就是说,物质虽然存在,肉眼也可以看见,只是别人并不会注意。
大雄兴奋地戴上帽子,对好一阵子都对没人理他的状态乐在其中,之后渐渐感到寂寞(不愧是大雄),却没法把帽子拿下来,他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也很有大雄的风格)。帽子被泪水泡烂了,终于拿了下来,爸爸和妈妈终于注意到他。最后,大雄说:“还是被别人注意比较好”,故事就结束了。
扯远了,但我推测,阿罗哈建立的机制应该和“石头帽”一样。也就是说,电话并没有从这个世界消失,只是谁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谁都没有在意,处于一种集体催眠状态。阿罗哈简直就和哆啦A梦差不多嘛。
电话经过漫长的岁月,将会渐渐消失。就像路旁的石头一样越来越不被人察觉,但确确实实会逐渐消失。
虽然不知道阿罗哈之前找到的一百零七人消除了什么,但确确实实消除了某些东西,只是我们没有察觉而已,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喜欢的杯子,或是刚买不久的袜子突然找不到了。
无论怎么找,就是找不到。绝对不可能遗失的东西竟然不见了,也许在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经常发生这种事。
绿色有轨电车经过两个坡道后,来到了邻町。
我在面对大广场的车站走下电车,前往约定的钟楼。
钟楼位在邻町中心的广场上,钟楼周围是圆环,车辆来来往往,圆环周围的圆形广场上有餐厅、书店和杂货店,大学时代,我经常和女朋友约在这里见面。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平时我都会打手机确认,但今天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文库本,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约定的时间到了,但她没有出现。
三十分钟过去了,她仍然没有来。
真伤脑筋。
我忍不住伸手想拿手机。
没有。
我想起来了。手机消失了。
难道我搞错地方了?还是听错时间了?因为那时候正在和魔鬼做交易,所以心情很慌乱,很有可能搞错了。
“真不方便。”
我脱口说了这句话。好不容易因为摆脱电话变自由了,却不由地觉得电话是必需品。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浑身发着抖,继续等在钟楼下。
以前我也常常说“真不方便”这句话。大学时代,我和她交往时,时常说这句话。(摘自《如果世上不再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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