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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这座城

2015-06-19 17:02 | 豆瓣:Zoe 

伊斯坦布尔是个诡异的城市,人口众多,交通混乱。Karakoy一家时尚店的T恤上印着:“伊斯坦布尔,一些人管它叫混乱,我们管它叫作家。”土耳其人习惯在街上养猫。在清真寺和陡峭的阴暗交替的巷坡间,成群的猫参占领了城市,脏兮兮的猫,掉毛的,被打断了一条腿的,窝在角落啃骨头的,偶尔清真寺的猫接近我在我腿间蹭来蹭去,另外两只对我发出威胁的叫声。古董店的小奶猫睡在伊茲尼克绘着花卉柏树的瓷盘子里。

我来土耳其参加暑期班,中间有一个星期在marmaris。我忘不掉马尔马拉海的颜色,那种浓稠然而透明,几乎像掺进胶质的海水。Marmaris没有海鸥,海水呈现一种不真实的纯正的道奇蓝色,简直就像一桶桶颜料泼进大海搅拌均匀。Marmaris游泳过的人说,海水盐度很高,粘兮兮的,游泳后的人都可以变成鳗鱼。一个帅气而腼腆的阿根廷男孩靠着驾驶室门读埃内斯托·萨瓦托的 “英雄和坟墓”,驾驶室里铺满花样繁复的手工地毯,我临行的最后一天才知道他的名字。一个星期的暑假班,短到不可能和任何人发展友谊,我们就像一群在游轮上认识的观光客,无所事事地享受阳光,海水和好的不可思议的土耳其食物,浅薄地放声大笑,纵情欢乐,似乎这样就参透了人生。酒店的露天餐厅旁边是蔚蓝的游泳池,虽然没见到谁在里面游泳,炎热的午后游泳池被一群德国人占据了,坐在高处的池子里洗脚,把冒汗的双腿放进去。去年,这个游泳池是喝多了啤酒和伏特加的德国人醉后呕吐用的。

我们住在山上,清晨起床后来到窗口,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蔚蓝的马尔马拉海,平如镜面,似乎表面有些白色的细小绒毛,被披盖树木的赭色山脉三面环抱。课程并不忙,有些人翘课去海里游泳,有些人睡懒觉,总是看到故意错过第一节课的U端着土耳其红茶晃晃荡荡地走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偶尔一只黑白相间的猫闯入,正是那只昨夜活吞了一条壁虎的小奶猫,它翘着尾巴从前排转到后排,又转到讲台前,于是没有人有心思听课了,它享受着六七排大腿间的不尽的爱抚。

这个学校设备简陋,甚至没有电脑,投影仪和打印机。学校寝室只有一个木衣柜,一张木桌,两张木床,散发着朴素清洁的气味。暑期班每年选择在这个地方举办,也为了支持偏远地区的小学教育,我们的一部分注册费用来购买当地的手工品:一条勾花细致Hammam浴巾。

午餐和晚餐大家随意落座。这些欧洲一流大学来的博士生们奇特地随和,没有遇到一个虚张声势和傲慢的人。好几个人都害羞的不可思议。一个哥廷根大学读博士后的德国女孩,总是一个人坐在阳伞下默默吃饭,我总是叫上她一起吃饭,不想让她落单。我们组的一个图卢兹的男孩,平时看上去信心满满,结果做起presentation紧张的张口结舌,没法说一个连续的句子。还有那个帅气的阿根廷男孩,目光闪躲,几乎没办法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他读博士前在音乐学院正儿八经学过钢琴,最喜欢巴赫和马勒,无论谈起哪个作曲家的哪一个作品都娓娓道来。有时候,我们信任一个人是因为对方不小心袒露了弱点,倒不是那些八面玲珑的社交面具。

主厨是个很酷的大叔,白色毛巾绑在头上,肤色黝黑,一对威严的炯炯双目,两撇极漂亮的颤动的胡须,简直像个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他负责我们每日的三餐和茶点,每日都有新花样,我吃到的好东西有:扁豆汤,肚汤,Dolma镶料,鲜烤鲈鱼,羊肝串,sigara borek(烟卷),水面卷,番茄麦粒饭,茄泥(patlican salata),葡萄叶卷(yaprak sarma),甜点有Simit(面包圈),Baklava,土耳其欢愉(这种五颜六色包着坚果的高粱饴,令人感觉舌尖和齿缝间融化的欣悦。土耳其欢愉一定能治疗抑郁症。)和我最爱的Künefe和土耳其咸酸奶(它治好了我一个星期以来的感冒)!

有两个晚上,我和三个德国男孩坐在一起晚餐,一个温文尔雅,另外两个吊儿郎当。他们来土耳其的行李箱装着两瓶伏特加,现在只能每天计划着喝一点,伺机下山再买一瓶。某个伏特加的夜晚,教授和我们比赛谁能把啤酒瓶垒的更高,当然我们赢了。因为我们用的不是空酒瓶。他们惊人的神经粗糙和敏感,不关心世事,被酒精弄得放松而懒散,睡眼惺忪,似乎人生除了喝酒享乐之外就没有别的意义。但是当任何一个女孩起身离座时,他们就显得像失去母爱的孩子那样,“再坐一会儿吧….我们有更好的伏特加。哦,她走了,她不会回来了。还会回来吗?”

和我一起坐机场大巴的J教授,四十多岁了,看上去像个二十多岁的博士生,穿着运动衫,笑声爽朗,说起在非洲的一次潜水活动: “面对深海的那种眩晕,就和爬高的眩晕感一样。” “你为什么会去非洲?”“去看几个朋友,他们在世界银行工作——你看,要谨慎择友。”——J教授非常明显的——不喜欢亚洲人。

清洁工阿姨热情地要命,我们总是互相用手势来打招呼。第二天,我在新床单上吃惊地发现了她的创意之举:三个用卫生纸卷,浴巾,眼罩和塑料瓶盖叠成的小怪兽:两只怪鸟,一只微笑的乌龟。我在狂喜中逢人便说,天!你们猜发生了什么!这简直是我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啦!可是训练有素的经济学博士生们均冷静无情地告诉我,她只是想要点小费罢了。傍晚,我去山里给她采了一束野花。临走的那天,她知道她不会得到小费了,但她还是用强壮的充满体味的身体狠狠拥抱了我,我几乎埋在她的双乳之下消失不见,她给我反复说要我明年回去,跟在开动的大巴后面跑了两步,抹着眼泪。

回到伊斯坦布尔,我第三次坐船。从Emin?nü出发的思乡号(nostalgic),大客船船身漆成绿色,上下三层,开动前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鸣笛,好像底气沉稳地宣告:我出发啦~。 两艘船在海上相遇时互相鸣笛,好像小城镇的狭窄道路上的两辆公交车交错而过时,公交车司机从玻璃窗后伸出胳膊,对另一个司机挥挥手。服务生把土耳其红茶放在铜质吊盘上,提着走到人群里兜售。靠近岸边的海水泛着垃圾,人们抛掷的食物残渣,从船栏上眺望下去,能看到碧绿的海水里一张一合的水母。由泡沫组成的细小的白练的水路在海面纵横交错。天气不可思议地冷,海风险些把我的帽子吹到海里去。船舱里的木质吧台,深色壁板,空荡荡的破旧的绿皮沙发,倾斜的油画,茶座前的矩形玻璃窗,一切都散发颓废怀旧的气息。等风小一些,我来到船舱左翼的长椅上,两腿悬空,对着海水沉思,每一个波涛的横断面都是切割完好的翡翠。一艘载歌载舞的游船从前面经过,甲板上的人正在演奏音乐,斜吹土耳其笛子ney,弹奏乌德琴,有人脖子上围着花环跳舞,欢乐的人群朝空中抛洒食物,一群海鸥随船在空中变换队伍飞翔。鱼群般跃动的浪尖的白色泡沫,让人重温童年的水手旧梦。海边高级别墅里酒足饭饱的人们,坐在躺椅和林立的雕塑之间,赤裸上身,心满意足地用手拍拍肚皮,冲过往船只伸出双臂欢呼起来。

土耳其人喜欢撒谎,但是撒谎是他们热情好客的一种表现。比如在山里迷路,遇到放学回家的小姑娘,我问她去城堡怎么走,她闪动着机灵的眼睛点点头。

“走左边这条路吗?”

“Yes!”

“或者右边这条?”

“Yes!”

“到底是哪一条?”

“Yes! Yes!“

早有土耳其人警告过我,如果问路,你得到的答案经常是错的,他们有给游客乱指路的习惯。但是他们的心意或许是好的呢,觉得不该辜负了游客的一腔热情,所以就算不知道路也要指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文化差异常常让人不知所措,他们常常承诺一件事情,马上转眼忘在身后。你不知道他们是故意的还是漫不经心。司机从来不会找零钱。旅店老板说,没事我找零钱给你。然后他就大大方方地忘了自己的承诺。同样转头就忘的,还有他热情的让人难以抗拒的带我在旧城区和海边转一转的约定。机场货币兑换处同样不可靠,我给他们85里拉,他们就当我只给了60里拉。作为一个为钱开口感到不好意思的人,被宰几乎是必然的。但是你很难说他们的热情是假的,当青年男子在路上看到自己的兄弟,奔跑过去跳进对方的怀里,被对方紧紧长久地抱住,在脖子上贴两个吻,你很难不被这种兄弟情谊所感动。伊斯兰男性之间很喜欢触摸,你经常看到两个男人手挽着手,热切交谈走在大街上。而女性间就很少有这种冲动的表达。

思乡号的终点是一个小渔村,靠岸后的两个小时不知道如何打发。我跟着两个南美姑娘往山上爬,她们说要去找一个城堡,“什么城堡,我之前怎么没有留意到?”泥洼路通向一个住宅区,她们下山换了条路摸索前行。更多的游客(一对美国夫妇,德国一大家子)加入了队伍。 我被路边一个售卖蕾丝枕套的小摊迷住了,再抬头已经找不到探索古堡的队伍。我沿着燥热无人的公路往上爬了半个小时,其间每十分钟就有一辆擦肩而过的小轿车放慢速度,冲我吹口哨,我看到里面超载挤满了兴奋的戴着六角帽,穿着白色僧袍的Dervish。但就这样,在铁丝网后的站岗士兵的提点下,我竟然找对了路!而大部队已经不见踪影,其实到最后我都怀疑他们是否找到了城堡。爬上蜿蜒的长着仙人掌的小路,拜占庭帝国时期的Yoros Castle出现在我面前,在蓝天下孤独地耸立着两个破落的砖石相间的城门,小山坡上长着稀疏荒芜的青草,几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躺在城堡前的日光下睡觉。我惊讶于那粗糙,古朴和温柔。城堡俯瞰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黑海,又被人称热那亚城堡。我莫名的感到震惊,坐在草地上凝视古堡,身边只有一对安静的同样沉浸的情侣。听说城墙上还保留着希腊铭文。我转到古堡的北侧,突然看到一望无际的,在炽热阳光下蒸腾的黑海,平如镜面,空荡的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这么一片没有边际的水域,那个时候,就觉得人类,我们的不值一提的生活,只是这片广袤无边的镜面的一个小小的道具罢了。

伊斯坦布尔的月亮,是一轮尤其尖锐的新月,就和土耳其国旗上的那枚月亮一样,必定是由清亮的银和丝线制成。我在旧城区的旅店天台能看到马尔马拉海,远方的一幅画卷般从边缘处缓缓移动着发亮的轮船。天台上有人喂养海鸥。到了夜晚有人放枪,赶走远处抢食的海鸥,于是看到漫天的海鸥呼啸地飞到城市的另一头,又在骚动过后不甘心地飞回来。宣礼的时刻我倚在天台栏杆,天地都是寂静的,屏息凝神,宣礼员的歌声渐次传来,循环往复,圣索非亚清真寺,蓝色清真寺,小索非亚,几秒钟的时差让缓慢悠扬的吟唱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在马尔马拉海上织成一片细密神圣的网,人的心事变成一缕海面上蒸腾的烟气,消失在广袤的天地中。所有的船只都停止鸣笛,人们停止劳作,大巴扎里前一秒还汗流浃背地与顾客周旋的小贩此刻排列整齐,跪倒在拥挤的巷道上铺的地毯上。海鸥发出凄厉的鸣叫,我回头看去,海鸥正缓慢地绕着宣礼塔逆时针飞翔,好像也在举行秘密仪式。每天冥想五次,获得那种寂静的艺术,人是幸福的吧。当宣礼声过后,天台下的某幢房子传来了热闹的吉他弹奏声,人们又回到生动的世俗生活。世俗和宗教生活,在伊斯坦布尔水乳交融。 这高低起伏如同过山车的地势让人生出思乡之情,虽然我从未在地貌陡峭的山城居住过。或许因为,所有世上的不朽之城都应该依山靠海而建吧。

伊斯坦布尔的街头流落着穷人。欧洲城市的乞丐带着狗上街乞讨,而这里的人们带着孩子,一家五口上街乞讨。曾看到一个衣衫破旧的小男孩蜷缩在肮脏的街头,两个没人管的孩子爬到轻轨车尾,在车到站的时候跳下,在铁轨上追逐嬉戏。最后一个晚上,独自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对母子坐在垃圾桶里捡垃圾吃,母亲年轻美貌,二十出头,衣着端庄,裹着蓝色头巾,双目无神地咬着面包,瘦小的孩子捧着变质的牛奶瓶,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给了小男孩一些里拉,他迅速看了我一眼,紧紧攥住钱藏在衣服下面,没有再动一下,母亲浑然不觉,眼皮也不曾抬起。等我走到路口回头看去,这对母子仍然静静地坐在垃圾堆上,像雕塑一样不曾移动。我想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母亲。也或许,他只是想静静地坐一会儿,享受手里握着汗湿的钱币的满足,害怕它们像梦和秘密那样从掌心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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