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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春秋·未婚夫

文/驰云旅

我曾经莫名其妙地有过一个未婚夫,尔后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故事还须从我四岁的年头说起。那是我父亲大人脱离帮会之时,家中聚集了他众多兄弟,是一场盛大的送别会。

大人们在厅内商议大事,我们一群同龄次的小伙伴在院外玩乐。他是我三伯父的儿子,不知具体因何而起,我和他打起了架,我一个女童,毫不客气地将他给揍哭了。听闻他哭,想该是出于害怕,我也跟着哭了。

我们锃亮的哭声自然引来了大人的注意。于是,当时心情大好的大伯父就像处理会中大事一般,郑重地将我们叫入大厅,问起根由来。

具体枝末我倒是忘却了,只记得当时他对凶悍矮小的赢方,也就是我,颇为赞赏,而得知我是一个女童时,更是哈哈大乐,于是说道:你们如此有缘,就结为姻亲吧。

大伯父虽是首领,众人对他的命令自然谨遵照办,但无论何时,那肯定不是一句可以当真的笑话,大伙笑笑就该散去了。

然而,事出不巧,当时三伯父竟大声赞同附和,并很是认真地应承了下来,颇有其事地问询了我的些许信息,呼唤众弟兄的见证,最后在父亲大人万般推辞的情况下,将“定亲信物”放在神龛上。

我只记得我和他,两个无知孩童,在一群大男人的大厅中,待了很久,跨出大门后却有了名义上的羁绊。

大伯确是帮会中一言九鼎的老大,但那么一句笑话,为何当年三伯父竟如此殷切地撮合呢?

时隔多年后,懂得人情世故的我为此寻得了答案。那是因为我父亲大人出走后,手中的权势暂未转交,而三伯父于天时地利人和间结两家秦晋之好,多半是渴求接棒父亲大人手中的权杖。

而此后的事实证明,他在这方面的造诣着实不浅。

那天的聚会一大群人胡吃海喝了一顿,薄暮时分便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了。

童年流失,回忆年久失修,很多事情不复记忆,而那天的事迹却隐隐长居于心尖,因为为此我多了一个身份。

正是这个身份,此后年间,每每和姐姐妹妹们吵架打架,她们便多了一个可以嘲笑我的理由,而对于此,我毫无还击力。

五年过去了。

那天下午我放学后如往常般飞奔回家,扔掉书本后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是三伯父和一个清秀的小男孩。比我略高的个子,白净的脸庞,穿着很有英伦特色,一看有几分民国贵公子的气质。

凭我一个女孩儿的心思,那就是他了。

小伙伴们得知后都笑话我:他们来接我去香港了。

三伯父那次对我确是特别看待,买了一大包糖果分给家中其他姐姐妹妹弟弟们,而留给我的是单独的特别的一大份:很精美的学习文具和一套小洋装。

他得知我上学了,很慈爱地拉着我的小手问询我的功课,还特意查看了我的课本和作业,当然丝毫不吝啬他的溢美之词。

这样的情节发展,让我一个刚认得几个拼音字的小女孩,初步证实了小伙伴的话:我真要被带去香港啦。私自暗喜并窃想,我要离开这偏僻的乡野了,要去国际大城市了,开始天马行空地根据电视剧来幻想今后的都市生活,还一个人偷偷地盘点和打包自己的“财产”,一一分好哪些要舍去,哪些要送人,哪些要带走…

而那几天,小伙伴们待我亦是不同,他们觉得我要成为有身份的凤凰了。而我当然也自以为是,一时间放下了平日的野性,装起了“大家闺秀”来。

而他,是个文静的小男孩,在这期间,他多数跟在三伯父身边,有时自己玩带来的玩具枪,有时会跟别的小朋友说几句话,去看探乡村的家畜农作物等,偶尔抱怨农村的蚊虫和夜晚昏黄的电灯……无论如何,却唯独不和我说话。

或许在他当年一个小男孩懵懂的意识中,我这个手指甲的泥扣下来能种活一盆花的乡下野丫头(这是我母亲大人的原话),就是那个让他遭受远行之苦和即将威胁他未来的非良善之人。

三伯父此行,绝非寻亲访友那般简单。他带了厚厚的一叠文件,让我父亲大人逐个确认和签字,还时常拿个大哥大手提电话,在我们家的农院里大声喊话。

就这样,他们住了四天吧,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他们已经辞别了,归家了,没有带上我。

我当时觉得遭受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最深的欺骗和伤害,难以承受幻想的忽而落空,总消极完成母亲大人分配的家务,更因一滴小事而哭闹,为此郁郁了好几天。

自他们走后,我在小伙伴们眼中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还是落地的野鸡和山间的麻雀,没有人再高看我了。并且一遇吵架打架他们就奚落我:你长得又丑又凶,别人不要你了。

对于这些玩笑,我没有用语言去反击,却用我的拳头解决了问题。

如今想起,我当时一定像极了惨遭背叛的弃妇。

回过头来细看,你说,一个大人外出处理公务,一个小小少儿郎跟来做什么呢?

如今见多了世态人情,请允许我用小人之心去猜测其中利害吧。

父亲大人虽出走多年,但是他道上的兄弟特别忠义,仍心向于他。可能是三伯父在逐步接收父亲大人掌管事务中多有不顺吧,加之他的言德行品难令人信服,恐怕更有阻滞。而他那次前来,多半是想让父亲大人彻底交出营运多年的事务并为他打通人脉关卡。父亲大人办事素有“铁血”之风,所以他定不敢前来“逼宫”;猜想他料定父亲大人不会轻易舍弃最后的令牌,于是便打起亲情牌,带着与我有关联的他,前来走动,希望父亲大人念在姻亲的情面上,能多多提点和关照。

三伯父虽然与父亲大人是多年的兄弟,但显然他并未读懂人心。父亲大人主动舍去的东西,巴不得能快刀斩断,哪会留一点藕断丝连的尴尬一次次地磨蹭自己的尊严呢。他爽快地签下了所有文件,抛却了最后一张王牌,至于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于无奈,这个我自然无从得知了。

由于我父亲大人的彻底脱离,我们和那个世界渐行渐远了。多年间,当年嘲笑我的小伙伴们长大离家外出或是举家搬迁,我的那点破事儿也随之被淡忘了,如沉湖之石,被时间的淤泥湮没了,再无人提及。

十二年过去了。

我上大二的一天,班干部拿给我一封信。我看了信封,全然没有头绪谁会在这个年头给我写信。当满腹疑惑拆开时才知晓,竟然是他写来的。

在这个年头,不是邮件,不是手机短信,更不是电话,他竟然给我写了一封信!至于地址,我想多半是向七叔打听的吧。

满满的繁体字,信息不多,但应该出于礼节和考虑到阅信人的感受,竟然华丽丽地写了正好一页半!中心思想却很明确简单,大意是:时代变迁,感慨如昨,希望长辈们当年的无心之言未给我带来困扰,望今后各自安好。

我当时敢情是读多了徐志摩的诗,那信怎么看都像民国初年留学生们写给家中深宅妇人的和离书,让当年一身傲气的我愤愤难平。

尽管信中无比体贴地说,顾及我学业繁忙无需回信,但我却用了二十余岁才有的冲动立马飞书一封,按原地址递了出去。

我那封不忍堪读的蹩脚信,他是否有福收到我就无从得知了,我倒是万千个希望它能遗失在中国邮政的旅途中。

他的那封信我留了四年,后来住所遭窃,收在一个首饰盒里连同几样首饰一起遭了劫,再无踪迹。

故事就这样结局了。

如今说起这事,恍如漫漫历史中不相干的人事,连自己都怀疑其间真伪了。

作为旁人,可能会责怪长辈们当年的荒诞行为。但是,今天的我们不必去苛责那个年代的他们。并且处身而想,以他们的立场、职业身份、文化等因素而看,更不应去诘难他们并取笑其间的荒唐。他们在那个年代,用特有的方式守护了他们的事业与道义!

作为当事人其一的他,我很是抱歉此事对他的童年有过阴影,不过很感谢他最后的作别。事隔多年,不管他是主动想起还是被告知,然后能修书一封宽慰已成陌路人的我,光是这份柔和心思,令如今的我万般感念。现在,我设想他是一个身怀赞誉的好青年,也必定拥有了值称得起的幸福。

而作为当事人另一方的我,承认此事对我的童年有过影响,但所幸并未造成多大的困扰,徒增一段无果的成长历程罢了。他对于我,终究会成为了今生只有两面之缘的人,而我的幸福必定在别处。

那么多年后,香港的帮会早在90年代末就解散了,当年一起喝酒的众弟兄也是将军不下马——各奔前程。我父亲大人也早完美地转变成了一个具有肯尼亚人肤色的乡间农夫,对着满园绿色辛劳耕作,和那个遥遥的世界再不相亏相欠。

原文链接:http://www.douban.com/note/502159843/

左岸记:非常赞叹驰云旅行云流水般的文字,读来如饮一杯清茶,令人回味无穷。人生中出现的一切,都无法拥有,只能经历。深知这一点的人,就会懂得:无所谓失去,而只是经过而已;亦无所谓失败,而只是经验而已。用一颗浏览的心,去看待人生,一切的得与失、隐与显,都是风景与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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