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一条迷影狗的自拍

2015-08-13 11:31 | 豆瓣:宇宙少女柴斯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毕竟是海淀图书城土生土长的女儿。

很久很久以前,图书大厦堂而皇之地发售现象级盗版“芝麻开门”,该厂出品的《犬夜叉》内尚保留着字幕组的免责声明。卖打口碟的小哥在空气污浊的楼道里开设吉他培训,参考书是李宏杰的《摇滚圣经》。卖DVD的吴先生将所有交易记录写在破烂的练习本上,记到上面画满了正字。有时候他爸也帮他卖:“侯孝贤,你是看不懂的。可以先看看黑泽明。”有一天他问我:“你是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我说我还上初中。他说:“那我劝你不要学这个专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就是学这个专业的。”

因此,纵使如今图书城早已被创业咖啡馆占领,但曾几何时,这里挤满了中二,生理上的中二和精神上的中二。中二是一种代际遗传的绝症,所以我有一个当大学老师的爷爷,满口东周列国与美俄关系,除了看书他什么都不care。从我六岁起,他就不断地把各种他喜欢的书塞给我,第一本是西德尼·谢尔顿的《假若明天来临》。这书只用了三章就把我mindfuck得灵魂出窍:女主人公蒙冤入狱,第一天即被三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女室友轮奸——不等读到失意性变态警探溜进女嫌疑人的房间嗅其内裤,我的童年便画上了句号,一到周末就得来两张DVD。每逢电影中演到羞羞羞羞的事情,爷爷便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后;待到诸角色提上裤子,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红亮伟光正,润物细无声。

不良嗜好果然烧坏了我的脑子。我整天幻想在禁酒年代身着考究的长风衣,于月黑风高之夜将一整个酒吧扫射完毕,然后跳上及时抵达的凯迪拉克扬长而去;抑或伴着《浪客剑心追忆篇》的配乐,于枪林弹雨中杀出一条血路,只为扑通一声跪倒在恩师的坟头。我在暴恐作文里详细描写外星猴子如何肝脑涂地。我不停地想暴恐一下又不会死。于是我不停地闯祸。这些事情绝大部分爷爷都不知道,知道的那一点点他也不觉得算是事。直到他看到我写错别字:停车做爱枫林晚。


中二

我觉得这不是个事;何况我确实是不小心写错的。后来我就发现我的暴恐王小波里夹了一张从报纸上裁下来的小方块,标题上用老年人酷爱用的老式红色铅笔画了重重的下划线:《早恋不可取》。“你要被好莱坞毁灭了。”他严肃地说,“你不能让这些东西影响你的学习。”

但身为一个因天赋低下而必须拼命努力的小孩,我念书念得苦大仇深,所以周末的电影时间必须雷打不动,原理类似于憋气很久的鲸鱼,再不喷水就要死了。我一点一滴地设计blog的模板,在边沿把我最喜欢的十部影片一一排名,打分细化到小数点后两位,倘若做物理题时我虎躯一震感到排名有变动,便会跳进后台大修大改。

我来到了豆瓣。我去建Elliot Smith的小组,给标记了他唱片的人发邀请,收到豆邮:组长你拼错了,应该是Elliott,俩t……我去建Brain Jones的小组,就他的音乐贡献与其他人展开激辩,激辩结果是组长你拼错了,应该是Brian……当我为我错过了Ennio Morricone在人民大会堂的音乐会痛哭流涕时,有个神秘人来安慰我:莫伤心,以后他可能会为你的电影做配乐!十分钟后我点开神秘人的页面,发现TA因为发表不符合社区规范的言论被豆娘注销了……

我以贩养吸;应该是家族遗传的关系,我对“经济独立”有种近乎病态的执着。我卖我从广播节目里录下来的磁带,节目是汪峰客串主持的,他放各种六七十年代的老摇滚。我把各种我不要的碟子拿到学校去卖,大家表示:Good Charlotte,牛逼!当然最牛逼的是Within Temptation,简直他妈的天籁!纷纷要求我进一点黄片(哪怕我至今没看过真正的日式黄片)。我熬夜熬得多数课间都得用来补觉,大家开始赌谁能叫醒我——于是喊:“城管来了!”

我搞创作。九岁那年我在作文导报上发表了一首诗,十九岁那年我爸告诉我能发表是因为托关系了;我写西索X伊耳谜的悲情虐文,结果我的朋友宋同学只看了第一页就笑得直不起腰。我拍片子。我想来个伯格曼式的开场,费里尼式的推进,赫尔佐格式的沉默,结构要比昆汀更昆汀,结果无人能辨识这些高端手法。我终于不幻想自己是杀手了——我因听说科波拉24岁创作《巴顿将军》而气得发疯。

我的每篇日志只能收获两个喜欢,一个是我自己点的,另一个来自某位低调的陌生人——几年以后我的朋友宋同学承认她就是那位低调的陌生人,她其实也没读过。我写各种各样的计划书,跪舔一切与业界沾边的人士,试图完成发达路上最重要的一步:人脉。我被我尊敬的小姐姐拉黑。小姐姐说:“有个90后的小姑娘,总说自己要写东西。但是她没有写出任何东西。而且她写出的那一点点东西,也是一点都不好……”


中二

见识了无数神经病的我,要踌躇上整整四个月才敢约我暗恋的正太出来吃饭,发出约饭的短信之前则又要踌躇上整整四个小时,被我的朋友宋同学批评:“小学生都不像你这样纯情。”我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去吃饭,连续请了正太三顿饭,最后在12月31号夜里被扔在了公共汽车站。望着正太跳上公车急速消弭的背影,我非常感动:“竟然有人这样照顾我的感受!”

看了无数战争片的我,抱着上战场的心态继续倒贴其他正太,终于成了一个战士。我试图迎合正太的需求,迎合得乱七八糟;试图照顾正太的感受,照顾得一塌糊涂。正太说我们不合适。于是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一边哭一边想,如果说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那爱情片究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难道是用以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的失败吗……我越想越觉得委屈,一委屈就要喝酒。看了这么多电影,还是过不好自己的人生。我再也不给电影打分了。我再也不看电影了。

中二那年,我对爷爷说:“如果我画画很牛逼,我一定学电影。”

他说那你应该学建筑。

我改口说:“如果我数理很牛逼,我就去当做动画的程序员。”

他说那你应该造火箭。

我继续说:“我觉得,最好的生活,就是每天在家看电影,别的什么也不做。”

他说那样不好,那样岂不是游民。

我接着说:“你之所以觉得游民不好,是因为我们生活在消费社会,社会观念迫使我们觉得多挣钱多买名牌才是好。如果我们以精神追求为衡量标准,游民就会成为富有的群体。”

他说这些他都懂,但那样还是游民。

我问他游民到底哪儿不好了。

他说:“游民不创造啊。”

然后我想起来,虽然他自称除了看书他什么都不care,但是他这一生,其实care了很多很多别的事情。

十年过去了。我的爷爷再也不读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黑格尔了。他每天看奇怪的连续剧,口头禅变成了:“今天有雨,有大雨。你要带伞啊!”每天都有大雨。十年前他很喜欢说:“我是你的第一个读者。”他会一边调侃我喜欢的乐队一边给我买他们的唱片。他喜欢梅格瑞安和吉永小百合。他大概是把他的灵魂转接到我身上来了——我们这一代文艺青年,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过早地浸泡于各种资源,自己的阅历与思考却又远远没有跟上,于是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感到捉襟见肘,随即愈发胆怯,最终就索性一生坐在别人的世界里了。

我确实感到有种内在驱力在把我向前推,它说你必须创造点什么,尽管你的创造对于其他人来说没有意义,他们甚至会对你的创造嗤之以鼻——但你的所有经历与收获,都是为了创造你自己的东西。活着不是为了对着别人的世界发表莫名其妙且空洞无物的感叹。而是为了创造。

我24岁了,我重新开始学着写东西。

这次我感觉我面前是个super massive photoshop。

我知道每一个按钮的名称与功能。我知道各种手法,各种流派,各种长长的名字。

但我能造出些什么来呢?

我有个巨大的脑洞,但脑洞里空空如也。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有些书不是不好,是你还没到读这本书的时候
扔掉这37样东西,你的生活品质会提高很多!
一本我很喜欢的书《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因为深爱过,再也不会忘记你!
最虐心的句子,深爱过的人,总有一句扎进心里
当别人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反而什么都不想要了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