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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图长文:我们,一次旅行
2015-08-30 12:01 | 豆瓣:

他的手温柔地搭在她的后颈,她的手轻轻地扶住他的臀。夏夜暮色中的这一刻,他们就在街上相拥而吻,任路人行色匆匆。那是两人平生最甜蜜的一吻。一切始于此。此地,此日。却也止于此。——《一天》

还记否曾让你潸然泪下的电影《一天》?

它来自于英国著名的编剧、畅销书作家大卫?尼克斯

2014年他的新作《我们,一次旅行》在英国再次引发热潮。

现在,它来到了中国。


道格拉斯与康妮的婚姻走过了20个年头。

他爱她,但是她说“我觉得咱们的婚姻到头了。道格拉斯,我觉得我想离开。”

于是,他说“我们得取消欧洲游学。”

可是康妮认为“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去,为了阿尔比。”

关于欧洲游学,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康妮说这种游历曾是一种传统,特定阶层和年龄的年轻人踏上欧洲大陆进行一场文化朝圣,沿着一条公认的路线,由当地导游指引,参观某些古老的景点和艺术品,回到英国时便成为了阅历深厚、修养完备、见多识广的人。而实际上,所谓文化基本上是饮酒狎妓、充当冤大头的借口,带回家的无外乎掠来的文物、几瓶当地佳酿和梅毒花柳之症。

在婚姻的尽头,他们决定最后来一次远行——她,为了儿子;他,为了挽救爱情。

5个国家、8座城市!


旅行线路

这是一场情感之旅,也是一次文化之旅。

道格拉斯与康妮之间的隔阂相当一部分正是源自于对艺术的感知。

那么,就让我们随着他们的步伐一起在这趟文化之旅中感受那些情感交错。


博物馆线路

法国?巴黎


卢浮宫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二章法兰西/俗人

这就是我对艺术史——我应该说艺术的“故事”——的理解,直到我遇见妻子。虽说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学了一鳞半爪,足以蒙事儿,但我的理解现在也高深不到哪里去,因此我的艺术欣赏水平与我的法语水平几乎难分高下。我们刚开始交往那会儿,康妮很热衷于传道授业,给我买了好几本书,都是二手的,因为那时我们还是快乐的穷光蛋。一本是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还有一本《新艺术的震撼》,买这些是为了消除我对现代艺术的轻视。怎么说呢,当你初坠爱河,要是有人告诉你该看什么书,你就会毫不含糊,乖乖照办,这些书也确实挺棒,两部都很棒,虽然内容我几乎忘得精光。也许我也该回赠康妮一本《有机化学入门》,可她从未对那表现出丝毫兴趣。


波提切利壁画《维纳斯和美惠三女神向少女馈赠》

可是——我很犹豫该不该向康妮坦白,尽管我觉得她已经知道——艺术一直让我一头雾水,仿佛我脑子里丢了一根筋,或者压根儿就没长过。我能够欣赏绘图的技术和娴熟的选色能力,我理解社会和历史背景,但是尽管已经尽最大努力,可在我看来,我对艺术的反应从根本上看好像依然很肤浅。我不太清楚该说什么,说真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感觉。在肖像画中,我寻找认识的人——“瞧,这是托尼叔叔!”——或影星的面孔。那种杜莎夫人蜡像馆流派的艺术欣赏。在现实主义作品中,我寻找细节;我说:“瞧那睫毛!”表达对细腻笔触的白痴般的崇拜。“瞧他眼中的倒影!”在抽象艺术中,我寻找色彩——“我喜欢那种蓝”——仿佛罗斯科①和蒙德里安②的画作不过是巨幅的油彩色表。可以这么说,我理解看到一件东西画得栩栩如生时那种肤浅的快感;那种将大峡谷、泰姬陵和西斯廷教堂打成一包、参观完一个划掉一个的观光客的欣赏方式。我懂得什么是罕见,什么是独一无二,那种“值多少钱”的批评流派。


乌切洛《圣罗马诺之战》

当然,我能看到美。在我的工作中,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美:青蛙受精卵对称的卵裂,斑马鱼胚胎的染色干细胞,或者鼠耳芥属植物拟南芥的花朵的电子显微图像;我在画中也能看到同样的形状和图案,同样悦目的比例和对称。但它们是不是真正的绘画?我有没有品位?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当然,艺术是主观的,没有标准答案,可一走进画廊,我总有种感觉:保安正等着把我轰出门去呢。


达?芬奇《蒙娜丽莎》

我妻子和儿子就没有这种不安全感。当然,阿尔比和康妮在卢浮宫的意大利展厅中如鱼得水,他们正在里面做一种游戏,看谁能盯着一幅画看的时间更长。这会儿他们正盯着一幅波提切利的壁画,已经褪色出了裂纹,一幅挺可爱的画,但是真有那么多可看的吗?他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笔触,光与影的交互作用,所有我看不到的那些东西,而我就在那里等着。最后我们终于挪动了,走过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耶稣受难像和耶稣诞生画,形形色色的殉道者,被鞭打的,被箭射中的,一位头上插着剑仍然面不改色的圣人,一位圣母玛利亚——总是玛利亚——瑟缩着躲避天使的画面,天使已经腾空飞去,身后留下一缕烟迹。“很显然,布拉塞斯科①,”我说,“喷气动力天使!”仿佛这话有什么含意似的。然后我们接着往前走。

我们经过一幅描绘战斗场面的精彩画作,出自一个叫乌切洛的人之手,画上的士兵挤成一个疙瘩,如同黑色豪猪,画布上的裂纹和撕破的地方以怪异的方式增添了场面的宏大庄严。后来在中央走廊,一个留胡子的男人肖像吸引了我的目光。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脸是由苹果、蘑菇、葡萄、南瓜组成的,鼻子是一只成熟的肥梨。“阿尔钦博托的《秋》②。 看,阿尔比,他的脸是由水果蔬菜构成的!”


阿尔钦博托《秋》

“媚俗,”阿尔比说,用他的眼睛为我颁发了“艺术馆中最平庸评论奖”。也许正因如此,博物馆中那些音频导游才那么受人欢迎:一个令人舒心的声音在你耳边告诉你该怎么想,怎么感觉。向左看,注意,请仔细观察;要是能把那个声音一直带在身边该多好啊,一直带出博物馆,终生相伴,片刻不离。

我们继续走。有一幅达?芬奇的画,很可爱,模模糊糊的,好像是透过弄脏的眼镜片看到的似的,画的是两个女人哄小耶稣。可这幅画好像引不起康妮和阿尔比的兴趣。我不禁注意到,越是著名而熟悉的艺术品,他们看的时间越短。当然,他们对《蒙娜丽莎》不感兴趣,这幅文艺复兴艺术的硬摇滚咖啡厅颇有帝王风范地悬挂在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大展厅中,委身于“当心扒手”的提示牌之间,而其他无人问津的油画反着白光。尽管时间还早,这里已经聚了一群人,脸上挂着那种搂着名人肩膀时的“真是难以置信”的笑容。“阿尔比!阿尔比,你能给我和妈妈拍张照吗”我说,可是他们早已丢开乔贡达①,去欣赏挂《蒙娜丽莎》的那面墙背面挂的一小幅油画——一幅模糊的提香作品,画面在象征和实际上都处于两位吹笛子的高大裸女的阴影中②。他们目不转睛地看啊看,我真纳闷,我应该在这里面看到什么呢?他们看到了什么?再一次,我遭到伟大艺术力量的重创,体会到遭排斥冷落的感觉。


皮耶罗费朗切斯卡《西吉斯蒙多?潘多尔夫?麦雷斯塔肖像》

回到主走廊,阿尔比在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的一幅小肖像画前驻足,然后取出一个小巧昂贵的皮面精装素描本,用炭笔临摹起来,于是我的心一沉。准是有人写过科学论文,论证为什么逛艺术馆比攀登赫尔韦林山更让人疲惫。我猜这是因为,你要耗费体力在紧张中控制肌肉,还要付出心力琢磨该说些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筋疲力尽地跌坐在皮面长椅上,望着康妮,看她在臀部绷紧的长裙,看她手的动作,看她抬起眼睛欣赏油画时的脖颈。这就是艺术啊,就在眼前。这就是美。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穿过展厅走过来,用脸贴了贴我的脸。“累啦,老头子?这是最后一晚了。”

“太多艺术了。我要是知道该看哪一幅就好了。”

“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就希望他们干脆指出哪些是杰作。”

“也许‘杰作’是因人而异的。”

“我从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反应,感受。”

她拉我站起身,我们又在辽阔而辉煌的宝库中跋涉,经过古老的玻璃、大理石和青铜,进入十九世纪的法国。


提香《田园合奏》


籍里柯《梅杜萨之筏》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二章法兰西/明信片

当然,提醒她这一切会让她很恼火。令人啼笑皆非的坏品位在一个舒服的家庭中更难戒除,在这样的家里,龙虾造型的电话机不太可能再引人发笑。那根指挥棒已经传给阿尔比,他永远在找寻有趣的路牌或被扯下来的布娃娃脑袋。

但他们俩仍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收藏明信片的癖好。阿尔比的墙上贴满明信片,如同昂贵的壁纸,于是我们乖乖走进卢浮宫礼品店,他们俩都搜罗了几大摞明信片。我也想尽量附和,从货架上选了一张,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可以这么说,我很高兴能亲眼看见那幅画的真迹,因为它具有惊人的戏剧性。它挂在“巨幅法国油画”展厅,跻身于那些描绘古代世界的鏖战、熊熊燃烧的城市、拿破仑的加冕典礼、撤离莫斯科等场景的房屋大小的油画中,那些艺术流派中雷德利?斯科特级别的大手笔,充满效果,光线强烈,动辄几千人物登场。我们仨曾在那幅巨大的《梅杜萨》前驻足;我的评论是:“我真想知道画这幅画用了多长时间”还有:“瞧这个人,他可倒霉喽!”以及:“我想知道,假如我们身处其中,该怎么办?”我把那张明信片给阿尔比看,画幅缩成4×6英寸后,图像冲击力有所降低,他耸耸肩,把他选的那一摞交给我,还有康妮的一摞,于是我就颠儿颠儿地结账去了。


奥赛美术馆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二章法兰西/中产阶级

库尔贝《世界之源》

(如文中作者所言,本画作过于暴露和惊世骇俗,就不在这里展示了,请有兴趣的读者自行于网络百度。)

不久我们来到奥赛美术馆,它屹立于改造过的火车站的雄伟的中央大厅中。“瞧那口钟,真不可思议!”我敬畏地赞叹道。阿尔比那么酷,自然对什么都不会表示敬畏,他自顾自走着,打量那些油画。我喜欢印象派,我知道这样说算不得时尚,但是阿尔比摆出那么一副不屑的脸色,仿佛那些杨树啊、坐在钢琴前面的女孩啊都是我画的似的。

突然间,我们看到更符合他口味的东西:古斯塔夫?库尔贝的《世界之源》②。画的风格和技法可能与你在芭蕾舞者或一盘水果那类画中看到的相同,只是画的题材却是一个女人分开的大腿,脸在画框之外。那是一幅让人脸红心跳的画,大胆直白,毫无畏缩,我不喜欢。一般来说,我不喜欢被惊吓。不是因为我故作正经,而是因为那样做看起来太幼稚,太容易画。“他们这些想法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说着,瞟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可阿尔比显然不会放过一个让我不舒服的机会,他停住脚,盯着它看啊看,坚决做出一副虚心欣赏的样子。我折返回来,站在他身边。

荷兰?阿姆斯特丹


国立博物馆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三章低地国家/莎斯姬亚?凡?优伦堡


维米尔《倒牛奶的女仆》

没有什么能像在阿姆斯特丹骑自行车那样让人感受到真正的公义和刀枪不入。在这里,自行车与汽车之间的传统权力关系被扭转,你成为压倒多数的群体中的一分子,高踞车座之上,傲视那些软弱愚蠢到只敢开车的人的帽子。这里的人骑车时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飙劲儿,边骑车边打电话,或边吃早餐。就在八月明媚美丽的一天,我们的自行车风驰电掣,沿绅士运河咔嗒咔嗒驶向黄金角,看上去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右边便是国家博物馆。我想国家博物馆建成什么样子没有一定之规,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被惊住了,不是被它的朴实无华,而是被它的毫无虚饰。没有廊柱,没有白色大理石,不追慕古典,毫无卢浮宫富丽堂皇的气派,却有种市政建筑的实用性;如同一座漂亮的火车站或雄心勃勃的市政厅。

走进馆内,中庭宽敞明亮,我觉得,我们都觉得,对这次旅行重新产生了一股热情。就连阿尔比——眼睛红红的,身上一股烟味,是昨夜不知去哪儿冒险留下的痕迹——也因这一切而焕发出生机。“真不错!”他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大步走进美术展厅中。


伦勃朗《扮成使徒保罗的自画像》

那是一个美好的上午。康妮甚至偶尔会拉住我的手,这样的动作常让我联想到青春或衰老,但在这里似乎表示我得到原谅。我们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缓慢得如同冰川,与我在卢浮宫经历的没有区别,但是这一次我并不介意。在最富丽的绘画展厅即荣誉展厅内,除了艺术品,还有一只与家用轿车同样大小的西班牙大帆船的巨型模型和一只只盛着凶猛兵器的玻璃盒子。我想我前面说过,我不是艺术评论家,但是荷兰艺术最惊人之处是感觉一切都那样熟悉,那样家常。这里没有希腊或罗马的众神,没有耶稣受难或圣母玛利亚。厨房、后花园、小巷子、练钢琴、写信收信、仿佛有湿润触感的牡蛎、捕捉精确得几乎能尝出味道的流淌中的牛奶。但这一切并无平庸或单调之感。在描绘日常景象和真实个性——缺憾、虚荣、昏聩、傻气——的肖像中,透出自豪,甚至喜悦。老年伦勃朗并不是美男子,身材矮胖,五官粗俗;在《扮成使徒保罗的自画像》中,他显出一副毫不掩饰的疲惫,眉毛耸起,损毁的面容因为疲倦而皱缩,那种疲倦我再熟悉不过了。在卢浮宫的圣人、神和妖魔们面前,我无法产生这种似曾相识之感,尽管他们富丽堂皇。这些艺术太伟大了,购买明信片的账单恐怕会颇为可观。


伦勃朗《夜巡》

在一间气势雄伟的深蓝色展厅中,我们仨胳膊挨着胳膊坐在《夜巡》前面。我的旅游指南上说它可能是世界上第四著名的油画。“你们认为前三名会是什么?”我问道,可没人想玩这个游戏,于是我看画。画的内容丰富。按我父亲的话说,它有好的节奏,好的曲调。我指出所有的小细节——滑稽的表情、其中的恶作剧、不小心走火的枪——这些都是我从旅游指南上看的,以防阿尔比错过。“你知不知道,”我问道,“伦勃朗从来没有给这幅画取这个名字?这一幕并非真的发生在夜晚。原来的上光油发乌了,使画看起来阴暗,因而叫作‘夜巡’。”

“你真是满脑子趣事啊!”康妮说。

“你知不知道画中还有伦勃朗的自画像?就在最后面,他正从那个男人肩膀上探头偷看呢。”

“道格拉斯,干吗不把旅游指南放下呢?”

“如果我有什么要批评……”

“噢,太好了,”阿尔比说,“爸爸要发宏论了。”

“如果我要提出一项批评,那就是那个穿金色衣服的小女孩。”在一束光线中,中间稍微靠左的地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一袭精致的美丽长袍,而且有些反常的是,她的腰带上拴了一只鸡。“我会说:‘听着,伦勃朗,我喜欢这幅画,但也许你该仔细看看那个带了只鸡的小女孩。她看起来好老好老啊。她长着一张五十岁女人的脸,这很让人很困惑,而且会把注意力从中心吸引到……’”

“那是莎斯姬亚。”

“莎斯姬亚是谁?”阿尔比问。

“伦勃朗的妻子。他的许多画都用她当女模特。他深爱着她。人们是这么说的。”

“噢,真的吗?”旅游指南中根本没有提这回事。“你认为她会觉得有点怪吗?”

“也许吧。也许她会喜欢的,她丈夫想象她年轻时的样子,他遇到她之前的样子,可话又说回来,她很可能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幅画。就在他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她去世了。”

在我看来,这些都太匪夷所思了。“那么说,他要么是在她快死的时候画的……”

“要么就是凭记忆画的。”

“他把已经年老的妻子打扮成小女孩的模样。”

“出于对她的眷恋思念。作为她逝去后的悼念。”

我不太明白该如何理解这回事,也许只能说,艺术家总体而言真的很古怪。


伦勃朗博物馆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三章低地国家/忧虑深似海

当然,我现在已经没有兴致去参观安妮?弗兰克故居了。阿尔比不去,我去也没什么意义。虽说伦勃朗故居博物馆有气氛,能让人增长见识,尤其是关于十七世纪雕版术的非凡技术需求和创新方面的知识,可我觉得自己心烦意乱,惴惴不安。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三章低地国家/忧虑深似海


凡?高博物馆


凡?高《向日葵》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三章低地国家/又是向日葵

阿尔比没有来凡?高博物馆。康妮也差一点就不来了,那天上午她又烦又气,埋头蹬着自行车,怒火万丈,几乎懒得打个手势招呼我。

我们站在《向日葵》前面,那是凡?高画的几幅向日葵中的一幅。这让我想起我在墙上挂过的一幅。“还记得吗,在巴勒姆的公寓里?我当时买是为引起你的注意。”但她根本没有情绪怀旧,我对于画布上颜料的厚度、调色板上丰富的颜色的其他评论,也没有在她那不可穿透的鄙视硬壳上留下印记。她甚至气得连明信片都没有买。伟大艺术的抚慰力量到此为止了。

果然,我们走出博物馆时,她终于爆发了。

德国?慕尼黑


老绘画陈列馆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四章德国/安乐乡

姓勃鲁盖尔③的人有很多,叫杨的、叫彼得的,老的、小的一大群,让人眼花缭乱,再加上他们缺乏取教名的天赋,事情更是一团糟。

但就其所处的时代而言,老勃鲁盖尔(Bruegel the Elder)——注意其中少了个“h”——是最具原创性、最出色的。现存的只有大约四十五幅作品,其中最著名的藏于雄伟的老绘画陈列馆,那天下午我们就去参观了。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出自大杨、小杨和老彼得、小彼得之手的优美作品,插着鲜花的花瓶和充满微小细节的乡村集市,那样的画十分适合做拼图。但不带“h”的勃鲁盖尔则截然不同,毫不张扬地挂在不引人注目的展厅里。《安乐乡》①描绘了一幅神话中“流着奶与蜜的土地”——房顶上铺的瓦是馅饼,篱笆是香肠做的,近景中是三个肚子吃得滚圆的人:一个士兵,一个农夫,一个职员或学生,周围扔着吃了半截的食物,他们的裤子前门襟敞开着,因为肚子塞得太满太胀而系不上扣。这是那些“令人不安”的画作之一——一头活猪背上插着一把刀跑来跑去,一只长着细腿的煮鸡蛋,诸如此类的东西——我对艺术了解足够多,有寓意的作品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少吃点。”

“什么?”康妮问。

“画的含意。如果你生活在房顶都是馅饼的土地上,要学会控制节奏。他该给这幅画取名为‘午餐中的碳水化合物’。”

“道格拉斯,我想回家。”

“那现代艺术馆怎么办?”

“不是回旅馆。回英国的家,我现在就想回去。”

“哦,哦,明白了。”我眼睛盯着那幅画,“他们像苍蝇一样倒下!”

“咱们……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好吗?”


勃鲁盖尔《安乐乡》

我们走进一间更大的展厅——耶稣受难像,亚当和夏娃——在一条皮面长凳上坐下,中间隔开一段距离。博物馆警卫的在场使我们的谈话更像一场特别艰难的监狱探视。

“我知道你的希望是什么。你以为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我们仍然还有未来。你希望能让我回心转意。我想让你知道,我也希望自己能回心转意。我想肯定地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会不会幸福。可这次旅行,并没有让我感到幸福。这……太难了,如果你感觉就像被拴在别人的脚腕子上,就不是度假了。我需要空间,好好想想。我想回家。”

忍着极度的失望,我强笑:“康妮,你不能放弃这次欧洲游学!”

“你可以继续,要是你愿意。”

“没有你我没法继续。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就和我一起回家吧。”

“我们怎么给别人说?”

“我们需要跟他们说什么吗?”

“我们提前十二天结束度假,因为儿子跑了!这太丢人了!”

“我们假装食物中毒,或某个姑妈去世了。我们会说阿尔比去会朋友,有自己的事做。或者干脆待在家里,拉上窗帘,藏起来,假装我们还在旅行。”

“我们还没有威尼斯和罗马的照片呢……”

她笑起来。“人类历史上从没有谁要看那些照片。”

“我不是给别人看,我想给我们自己看。”

“那……也许我们还是告诉他们真相吧。”

“就是说你一分钟也不愿和我在这里多待。”

她顺着凳子滑过来,用肩膀挤着我的肩膀。“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耸耸肩。“事实是,也许现在不是在一起的最好时候。”

“这本来是你的想法。”

“本来是,但那是以前的事了……对不起——你安排了这一切,我很感激你付出的努力,可这也是……一种努力。太难以承受。太混乱了。”

“一切都预订好了,钱退不回来了。”

“也许钱不是眼下最重要的,道格拉斯。”

“好吧,好吧。我查查航班。”

“明天十点一刻有一班飞往希思罗机场。午饭前我们就可以到家了。”

——第一部分欧洲游学/第四章德国/脆皮猪肘与土豆球

丢勒/拉婓尔/伦勃朗

就这样,我们一起度过了在欧洲的最后一天。

我们走完艺术馆的其他展厅,但是如今没有阿尔比来接受教育,这次游历显得多余。我们的眼睛掠过丢勒、拉斐尔和伦勃朗的作品,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也无话可说。不久,我们回到旅馆,康妮收拾行李,看书,我去街上走走。

慕尼黑如同一位醉酒的将军,是堂皇排场与喧闹酩酊的奇怪结合。而在这个和煦的八月夜晚,我们本可以一起度过一段快乐时光。此时我却独自去维克图阿联市场附近庞大的啤酒馆,在那里,伴着巴伐利亚铜管乐队,我想打起精神,便点了一大杯淡啤酒和一只烤猪肘。正如人生中的大多数事物一样,第一口美味香醇,可是当我渐渐意识到肌肉群、筋、骨头和软骨时,那肉便很快呈现出解剖课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性质。我大为丧气,把那东西推开,喝干啤酒,跌跌撞撞地回到旅馆的床上,醒来时刚过凌晨两点钟,身上一股火腿味儿,一具焦渴的半疯魔的躯壳……

意大利·威尼斯


艺术学院美术馆

——第二部分文艺复兴/第五章威尼斯/与别人欣赏艺术

我和芙瑞霞很喜欢学院美术馆。你会有种感觉,那些艺术作品反映的城市七百年间鲜有变化,许多油画便是明证。鲜明生动的贝里尼①,精致明快的卡尔巴乔①;在一间展厅,有一张庞大的委罗内塞②的作品,大小如同一幅广告牌,三个巨大的穹顶上布满人物,二三十个人物,每一个都形象鲜明,富有个性,身着时代错误的威尼斯装束,处于中心的是基督,身着圣经中的长袍,正准备进餐,而且有点反传统的是,食物看上去是十分美味的羊腿。


委罗内塞《利未家的宴会》

“《利未家的宴会》。”芙瑞霞看着墙上的说明说,不经意间踏入我的圈套。

“这是委罗内塞最终给这幅画定的名字,其实它最初的名字是‘最后的晚餐’。宗教裁判所不喜欢这幅画,认为它画不对题——那些忙碌的人们,德国人,小孩子,狗,黑人。你看到桌子下面基督脚边那只猫了吗?他们认为这是亵渎神圣。结果,委罗内塞没有涂掉那些动物和侏儒,只是改了画的名字。不叫‘最后的晚餐’,而成了‘利未家的宴会’。”

芙瑞霞上下打量着我。我知道这是老生常谈,但是她的眼睛确实在上下扫视着我。“你蛮懂艺术的嘛。”她说。

我谦虚地耸耸肩:“我妻子是专家。我只是随便学了点。”……从互联网上学的,我本该说。我所有的专业知识都是靠查阅得来的。但我继续不动声色,像教授一般背着手,缓步而行。


卡尔巴乔壁画《圣乌苏拉传奇》(部分)

在最后一间展厅,我们发现卡尔巴乔的一幅精美壁画,占据整个展厅,用连环画的形式讲述圣乌苏拉的传奇一生。要说我对文艺复兴艺术有什么了解,那就是圣人的故事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在这个故事中,善良贞洁的乌苏拉告别她的未婚夫,离开不列颠,同一万名追随她的贞洁处子踏上朝圣之旅,但是在科隆,她们所有人都遭匈奴人斩首。在一幅画中,一支箭径直射进乌苏拉的胸膛,我纳闷,能从其中得出什么教益呢?

“教训是,不要去科隆。”芙瑞霞说。

“我去科隆参加过一次会议。我觉得那是个迷人的城市。”

“但你们中有人是处子之身吗?”

“哦,我们都是搞生物化学的,所以,是——几乎肯定都是。”

她走上前,站得离画更近些,歪着头。“好可怜的圣乌苏拉,好可怜的一万名处女。可是知道别人的假期比你还惨,心里还是挺宽慰的。”

最后几幅画尽管血流遍地,却仍是色彩鲜艳、生机勃勃,钴蓝色的天空下,奇异的想象中的市镇,其透视之精确在早期文艺复兴艺术中十分突出,仿佛一切都是用极好的成套几何文具画出来的。“我不想显得自以为是,但我很肯定,假如我生活在文艺复兴早期,我也会提出透视原理。”

“对啊!”芙瑞霞说着,抓住我的胳膊,“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在此之前没有人想到呢?‘诸位,听着!我刚刚意识到,离得远的东西看起来更小。’”

我哈哈大笑,接着想到自己艺术史家的新形象。“当然了,事情要比那稍微复杂些。”

“当然,当然。”

“我喜爱卡尔巴乔画中的英格兰。”

“是啊,”芙瑞霞说,“恰巧与威尼斯一模一样。”

“我想,你要是一辈子都生活在威尼斯,很可能会以为到处都和威尼斯一样。”

“谁还会期望别的东西呢?”

之后我们走出去,走进上午清澈湛蓝的天光中,周围的一切,似乎因为我们刚刚在古老的画布上看到过,都显得清爽,栩栩如生。那些奇怪的头重脚轻的烟囱还在那儿,那些同样的被强调几何形状的建筑物,水果盘色调的粉色、橙色、桃黄,站在学院桥东望的景色中的强迫透视。一切都尽收眼底。

“多美丽的地方啊,”芙瑞霞说,“它本不该在这里,却在这里了。”

“圣玛格丽特有家不错的咖啡馆,”我说,“要是你不赶时间。”

意大利·佛罗伦萨


乌菲兹美术馆

——第二部分文艺复兴/第六章托斯卡纳/佛罗伦萨的三十六分钟平面图


伦勃朗《自画像》之一

三十六分钟。这是我允许自己参观这颗文艺复兴的明珠的时间,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全转车去锡耶纳。我意识到这很有挑战性,但也会很有趣,趁此机会我可以把威尼斯和昨晚的事从大脑中清除,于是我跳下火车,将包寄存在包裹寄存处①,坦率地讲,这个意大利短语很像是编造的。我定好手机上的闹钟,大步流星走出去,进入车站广场的汽油雾霾之中,经过一家家破败的观光购物商店和快餐店,面目可疑的招待所,多种经营的药店和货币兑换所——我奇怪,在如今这个国际通用银行卡的时代,谁还会需要货币兑换所呢?且不管它,在街道尽头,我瞥见著名的佛罗伦萨大教堂的一角,即便在远处也能看出它大得惊人的规模和建筑之精美,可是没有时间,没有时间,表上已经过了八分钟,于是一只眼盯着旅游信息地图,我大步向右拐去,经过一座座优雅拱门下的手机专卖店和出售俗气的皮革制品的货摊,曲曲折折地到达一个宽阔的广场——地图告诉我是市政广场②——上面高耸着一座建有雉堞的堡垒,就像孩子用纸板箱造的那种。右边是一簇巨大的雕像,仿佛是一盘疯狂的国际象棋的棋子;各种神、狮子、龙、手中高举刀剑和砍下的头颅的武士,还有一个夸张地倒在战友怀中奄奄一息的裸体士兵,尖叫的女人们,一个挥舞棍棒正在打死一头半人半马怪物的精神错乱的裸体男子。我带着一种跳出世外的厌恶,眼睛扫过所有这些超现实的极端暴力,看到米开朗琪罗的《大卫》。


提香《乌尔比诺的维纳斯》

十五分钟过去了,我的指南上说这不过是个复制品,于是我注意到手的大小不合比例,然后向乌菲兹美术馆走去。还不到上午十点,但柱廊下面已经伸展出长长的队伍,他们用旅馆的地图扇着风,与此同时,在乔托、多纳泰罗和皮萨诺的大理石雕像下面,两个活人雕像站在板条箱上,令人费解的是,竟是自由女神和埃及法老。十九分钟过去了。此时,一个身穿粉红色紧身衣、戴长长的金黄色假发的女人,站在一只混凝纸浆做的蚌壳上尽力保持平衡,为那条等得疲惫的队伍逗乐。而与此同时,在我们头顶上高雅的展馆中,货真价实的艺术品引诱着我们,一同挂在那里的还有乌切洛、卡拉瓦乔和达?芬奇的作品,提香的名作《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和三幅——三幅啊!——伦勃朗的自画像。康妮做学生的时候来过乌菲兹美术馆,曾经神往地说要回来看看——她说,一颗小巧的珍珠,很酷,很美——作为一个精明的旅行者,我早已提前预订了今后四天的门票。定时器告诉我十九分钟已经过了,这时候我想到,如果今天下午能够顺利与阿尔比会合,我们还可以赶上预订的时间!说不定我和儿子可以游览几座托斯卡纳的山城,然后就在这里和康妮会合。“他们该叫这儿队菲兹!”我会一边悠然走过那一群群不够精明、缺乏远见的游客,一边打趣地说。“你提前预订啦——好主意,爸!”阿尔比会说;再次站在《春》的面前,康妮会拉起我的手,说:“谢谢你,道格拉斯!”这样我所有的心思和准备都得到了报答。


波提切利《春》

但是没时间想入非非了,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我快步向河边走去,希望能瞧一眼老桥。可这时我手机上的闹铃响了,也就是说我还有十四分钟可以赶回车站。在看过乌菲兹美术馆前的长队、大教堂的一角、一尊仿造的《大卫》、一个活人扮演的维纳斯之后,我只好勉强作罢。用二十二分钟看完,佛罗伦萨就是一只棕褐色手提袋中的波提切利冰箱贴。但是没关系,我们会一家人一起回来的。我原路返回,到第二十九分时已经看到火车站。我气喘吁吁、睡眠不足、满头大汗,决心不再让浓咖啡和酒轮番上阵,而是在去锡耶纳的火车上睡觉。登上十点十分的列车,我舒舒服服地坐下,还有惬意的三分钟的富余。我听着火车上的播音。孟特鲁普至卡普利亚、恩波利、卡斯泰尔菲奥伦蒂诺、圣吉米纳诺,就连名字都那么诗情画意。十一点三十八分我就会到达锡耶纳,那时候阿尔比应该刚起床。我合上眼睛,尽量把座位往后靠——令人愉悦的欧洲列车——看着市郊往后掠去,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可是我一个激灵醒过来,意识到:我所有东西都落在新圣母玛丽亚火车站的行李寄存处了。

西班牙?马德里


普拉多博物馆

——第二部分文艺复兴/第六章马德里/《人间乐园》

“是念普拉—多还是普雷—多?”我问售票处的女士。这两个音在我脑子里换来换去,我很高兴确认是前一种。“普拉—多,”我自语道,试着说出声,“普拉—多,普拉—多。”


耶罗尼米斯?博斯《人间乐园》

我立即看出这个博物馆非同一般。这里有博斯的《人间乐园》,我小时候就曾为这幅画中狂热的细节而迷醉。如今亲眼目睹,它既是一件物品,又是一幅油画,一个敞开来展示那幅画的巨大木盒,让我联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喜欢的某个前卫摇滚乐队专辑的折叠插页套封。这面,在左边的画板上,是亚当和夏娃,如此生动鲜明,仿佛是昨天刚画的;这是天堂,上面飘着数不清的裸体人形,像小孩子一样肚子圆溜溜的,在巨大的草莓上爬,或骑在鸟雀的背上驰骋;右边是地狱,扭曲乖张,如同梦魇,被篝火照亮,篝火的燃料是同样肚子圆圆的小小的人形。一把剑插在一个脖子上,一支鹅毛笔插在两只没有身体的耳朵之间,一个凶神恶煞的巨人,融合了一头猪、融合了一棵树的形象。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学术,但它很“迷幻”,那种十几岁的男孩子会喜欢的、恐怖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画,而我希望,一旦阿尔比接受了我的道歉,会和我再回到这里来,尽情吸收所有那些让人产生幻觉的细节。

没时间了。我经过埃尔?格列柯和里贝拉的作品,走进一间富丽堂皇的展厅,里面是数量惊人的肖像,画中是胡须浓密卷曲的贵族,委拉斯开兹画的哈布斯堡王室家族。有一张脸在所有画中反复出现,下巴像灯笼,嘴唇湿润,在这幅中是一位身穿崭新盔甲、神态拘谨的粉红脸颊的青年王子,在那幅中则荒唐地打扮成花里胡哨的猎手,那里又是一位长着一张西班牙猎犬般忧伤面孔的中老年君主。我很纳闷,假如腓力四世像我们所有人一样,为看到自己的惟妙惟肖的画像而尬尴,他该对这些油画作何反应呢。“我想知道,迭戈先生,有没有办法让我下巴小一点?”


迭戈?委拉斯开兹《宫女》

这些肖像已经足够非同凡响,但是主宰整个展厅的却是一幅我从前从没有见过的一幅画,画中是一个小女孩,大约四五岁,身体装在一件僵硬的缎子连衣裙中,胯部像桌子般宽大,穿在小孩身上十分古怪。这幅画叫Las Meninas,意思是“宫女”,果然,那位公主身边围着几位朝臣、一名修女、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侏儒和一个小男孩,也许他是另一个侏儒,正抬脚踢一条狗。左边是留着滑稽的西班牙式小胡子的画家——我想那是委拉斯开兹自己的画像——站在一幅巨大的画布前面,脸冲着画外,仿佛他画的不是那个小女孩,而是看画的人,尤其是我,道格拉斯?蒂莫西?彼得森,这种幻觉如此有说服力,我甚至想把脖子伸到画布后面看看他把我的鼻子画成什么样了;后墙上的一面镜子中映出另外两个人影,我猜测是女孩的父母,玛丽安娜和腓力四世,我左边墙上那位大下巴的绅士。尽管遥远而模糊,可他们好像才是画家肖像中的主题,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位画家,小公主,女侏儒,好像都望向画外盯着我,眼神冷静而专注,让我感到别扭,而且困惑——一幅画中怎么能有这么多对象呢:小公主,宫女们,艺术家,国王夫妇,还有我。那一刻我感到迷乱,就像你站在两面镜子之间,看到你自己无穷无尽的映像一直延伸,延伸到无穷无尽。很明显,这幅画也是“意蕴丰富”,我和阿尔比很快会一起回来看。

我回到中央大厅,在一间间展厅间钻进钻出,走马观花地浏览那些美妙的作品。若不是看到一个写着“黑色绘画”的听起来颇具汉默恐怖片魅惑力的牌子,我本会回到门前的台阶等候了。

——第二部分文艺复兴/第六章马德里/弗朗西斯科?戈雅


弗朗西斯科?德?戈雅《吞噬儿子的农神》

我回到中央大厅,在一间间展厅间钻进钻出,走马观花地浏览那些美妙的作品。若不是看到一个写着“黑色绘画”的听起来颇具汉默恐怖片魅惑力的牌子,我本会回到门前的台阶等候了。

那些画在美术馆地下室的一间阴暗的展厅中,仿佛是某种见不得人的家族秘密,只须一瞥就知道为何如此。它们甚至不是油画,而是戈雅直接画在一座房屋墙上的壁画,而且那些显然是一个心神极为不宁的人的作品。其中一幅是一个狞笑的女人举起刀,正准备砍掉一个人的头颅,另一幅画着些怪模怪样的女人,围着撒旦坐成一圈,撒旦的形象被画成丑怪的大山羊。两个男人站在齐膝深的污秽沼泽中,挥起棍棒击打对方血淋淋的脑袋。一条眼神悲伤、行将溺毙的狗从流沙中探着头。即使最纯真的景象——欢笑的女人,两个喝粥的老头——也仿佛满心的恐惧和怨恨,但最可怕的还在后面。在某个洞穴中,一个疯狂的巨人用牙齿撕扯一具尸体的肉。画的题目为“吞噬儿子的农神”,可这个神一点也不像我在法国、意大利看到的那些英俊的形象。他好像精神失常,身体衰老、松弛、苍灰,骇人的黑眼睛流露出那样可怕的自我憎恶……

我感到一阵耳鸣袭来,胸口一阵发紧,恐惧焦虑之感如此强烈,迫使我匆匆离开展厅,恨不能自己从没有见过这幅画,但愿它仍然在某个偏远的被人遗弃的房屋中。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这些画中有种诡异的东西。离会面只有十分钟时间了,我感到在此之前需要某种解毒剂,便匆匆走上楼梯,沿着展馆的中心走廊,左右张望,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歇一歇,整理一下思路。右边是委拉斯开兹展厅,我想可以在《宫女》中那个小女孩面前坐一会儿,让头脑清醒一下。


索菲亚王后博物馆

——第二部分文艺复兴/第六章马德里/索菲亚王后博物馆

那天下午稍晚些时候,我们去看《格尔尼卡》。那时我们俩都平静下来,但还是不太自在——我们以后还有可能自在吗?——至少我们可以对彼此的沉默感到自在。我们在索菲亚王后博物馆徘徊,我偷眼打量他。在我看来,他穿的依然是在阿姆斯特丹的那身衣服:斑斑点点的T恤衫露着瘦巴巴的胸脯,一条迫切需要系腰带的牛仔裤,套在黑乎乎的双脚上的凉鞋。发育不全的胡须参差不齐,不卫生,长长的直发没有洗过,他看起来很瘦。换句话说,他并没有多大变化,我很欣慰。


毕加索《格尔尼卡》

不觉间我们站在《格尔尼卡》前面。我发现那幅画惊心动魄,比我预料的大得多,十分触动人,但触动人的方式却与我能联想到的更抽象的(天哪,康妮,听我说什么呢!)作品不同,我本想静静欣赏,但我任凭阿尔比原原本本地对我讲起历史背景,作品的意义,以及显然也是从我早饭时读的维基百科上的那条介绍中得来的见解。他说话时我看着他。他讲了很多,指出的那些东西都很显而易见,哪怕是对艺术略知皮毛的人。我想他是想教育我。说实在的,他在这一方面讲得很枯燥,但我没有作声,想到“苹果落地,离树不远”①那句老话——也就心安了。

(注:文中图片多来自网络,文字摘取于大卫?尼克斯作品《我们,一次旅游》,2015年9月,新经典文化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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