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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岁月

2015-09-16 20:02 | 豆瓣:夏栩 

十岁以前住在故居,数百年历史的老宅。烽火墙高耸,厚重的木质大门,石雕的门楣上刻着“克昌厥后”四个字,爸爸说,这是希望自己子孙兴旺发达,文化知识掌握在自己手里。仿佛是一句箴言,我爷爷做了教师,爸爸年轻的时候开了旧书店,而我则一直从事文字工作,几代人对于书的喜爱,从未间断。

进了大门,是一方天井,水池里种着莲花,以及假山盆景。由东西厢房伸出的屋檐,将天分割成狭小一块。春天,燕子飞来,在屋檐底下筑巢,时而能听到幼燕叽叽喳喳。

老宅分前后进,前面住了三家人,其中有一家租客,是一个老奶奶,她负责每晚六点给大门上栓,过了时间就只能走边上的小弄堂进出。我家住在后进,需要穿过前进昏暗的厅堂。

印象里,爷爷的一个长辈,姑姑还是阿姨却已经不记得,我们这些小辈都叫她"太太",她已经很老了,总是一个人坐在八仙椅上,也不说话,只有当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拉住我往我手心里塞一颗糖。即使是在最炎热的季节,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如今我早已忘记她的模样,却怎么也忘不了她塞糖给我时冰凉的手。

出了厅堂,是一条石板铺成的露天过道,缝隙里生长着青苔,下雨便容易打滑,需要铺上稻草才能走路。过道边上有个巨大的水缸,专门用来积雨水,这样的大水缸,老宅里面有许多个。

过道尽头便是我家,一方更小的天井,一幢两层小楼,石灰剥落霉迹蔓延的墙壁,青色的瓦片,每年刮台风都会砸下来几片。屋顶年年修补,请了工人翻修,奈何老屋年久,遇到下大雨,就得在二楼放置容器接水,就连睡觉时,也要在床尾放上脸盆,否则第二日被子床单必然是湿的。然而最难熬的是梅雨季,家里潮湿得像是泡在水里,墙壁发霉,桌子底下甚至会积起水来。时不时下雨,衣服永远也晾不干。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

除了上课之外,仔细想来,并不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多的娱乐活动。那时和几个同学住得很近,隔一条马路,走上几步路,敲敲门就能喊出来。女孩子在一起无非就是跳皮筋,踢毽子,花样繁多,能玩上很久。然而一旦有男生加入,大多数情况就是捉迷藏或者警察抓小偷之类的。随便敲开一家门都认识,进去躲一会儿往往还能吃到主人送的瓜子糕点。

其余的时间里,就是读书,练字。我爷爷是书痴,每到一个地方必定先找书店。原先家里开的旧书店关门后,留下了大批的书,闲来无事,东翻翻西翻翻,也读了不少。练字却由不得我选择了,每天做完作业,需要写一张毛笔字,不写完不准看电视。从柳字入门,照着字帖写了一张又一张。每次我练字的时候,奶奶边看电视边打毛衣,爷爷看书或看报,他年轻的时候近视,到老了反而眼睛好了起来。有时候也会让爷爷陪我玩,一副麻将,用来搭桥,搭房子,玩过家家,现在想来十分幼稚,爷爷居然陪我玩了许多年。

前段时间看的日剧叫做《Little Forest》,女主种田,收割,烤面包,做果酱,吃应季的食材。想到小时候,春天,我们去乡下玩,采嫩蚕豆,吃起来清甜,微微带涩。不那么嫩的蚕豆就加了小葱清炒,一个个用棉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出去玩一圈就吃完了。田边有马兰头,带着小剪刀去挑,回家炒春笋,非常好吃。清明之前,奶奶会做青团和麦芽塌饼,糯米粉加艾草和草头,裹上豆沙,油里面一淌,撒上芝麻。带着去学校上课,饿的时候就可以用来填肚子。遇到天气好,学校会组织野炊,在后操场上,我们自己搭炉灶,生火。咸肉,春笋切丁,和豌豆一起炒,然后放到糯米饭里煮熟,就是江南这边的立夏饭。每一年的立夏,家家户户都会煮立夏饭吃。如今我在另一个城市工作,这个习俗,依旧在坚持。

最喜欢的就是过年,距离除夕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年货就要开始准备起来了,到了春节,许多食材都会涨价,需要提前购置,酱肉,酱鸭,咸肉,香肠,挂在窗户上,风吹过就一荡一荡的。到除夕前几天,爷爷会做做春卷,肉馅或是豆沙馅,油里炸得金黄,奶奶把排骨裹上鸡蛋和面粉,炸过之后可以拿来炒菜或者煮汤。爸爸提了菜刀去杀鸡,最后又下不去手,被奶奶嘲笑一通。而我们,传堂过户,吃零食,家长们备菜多余的边角料,真正吃饭反而什么都吃不下了。等真正到了除夕,酒足饭饱之后,大人们围在一起打牌,看春晚,我们在外面放鞭炮,看远处的烟火,升空,化为灰烬。

那些年里,没什么欲望,吃穿也不愁,生活简单,想的也简单。

每年的暑假,堂哥会过来住一段时间,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特别高兴,客厅搭了竹榻,老旧的吊扇每转一圈都会发出吱嘎的声音。堂哥大我三岁,我有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大约是我两三岁时,过马路,堂哥拉着我的围巾防止我摔跤。

我们平时最为无聊的事,就是争抢爷爷奶奶,我说我最喜欢爷爷,堂哥就说他最喜欢奶奶,我说不行,我最喜欢奶奶,他就喜欢爷爷去了,到最后,我就耍赖,哭鼻子,爷爷奶奶都是我的。

以前我家大门以有一棵很大的泡桐树,夏天傍晚,一家老小搬了椅子在树下面乘凉,读书看报,嗑瓜子,吃井水里冰过的西瓜,听我爷爷讲故事,他读过的书,听过的人和事,再叙述出来。以前并没有留意过这些故事的来源,直到去年,我读到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这本唐朝的志怪笔记,许多故事却透着熟悉,仿佛许多年以前,爷爷随口讲来。

当时我爸爸在县城的花圃工作,节假日才会回来。有一次带回来一盆含羞草,在三轮车上颠得叶子全都闭拢下垂,我极为不屑,觉得这植物太丑。等吃好饭,发现张张叶子全都舒展了开来,还是蛮可爱的。后来,他又陆陆续续带回来君子兰,寿星梅,五针松,以及一缸金鱼。换气的机器成天突突突地响,刚开始吵得没办法睡觉,习惯之后就没感觉了。夏天停电,听不到这声音,觉得过于安静,反而不习惯了。

爸爸后来从花圃辞职回了家,平时经常逛花市,整个院子都种满了植物。用来积雨水的大水缸里种了荷花,天井的墙边他种了蔷薇和夕颜,春夏之交,一场雨后便是一地花瓣,于是装模作样地站在天井里背李灏的词: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爸爸看到了,说:神经病。

然而他最喜欢的还是那盆君子兰,只可惜有一年冬天,突然降温,冻死了。

有一年刮台风,早上起来发现外面一地狼藉,屋顶上掉落的瓦片砸坏了不少植物,大门口的泡桐树背风倒,横在马路上,落叶,树枝,铺满了整条马路。大人们说,昨晚房子都在摇晃。我和妹妹却很开心,像是发现了可以探险的地方,我们爬上泡桐树,当作走独木桥,捡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枝,甚至还发现了一条鱼,也不知是从哪里吹过来的还是下水道里游上来的。

天灾,除了台风,还有暴雨。

九岁那年,一场暴雨下了几天几夜,工厂放假,学校停课,门口的水积到大腿,大人们把裤腿卷得老高,淌进淌出。家里漏雨漏得没法再住,一家人商量着等雨停了就搬走。教育局曾经分了一套房子给我爷爷,一直空着,我们便搬了进去。

后来,爷爷去世,再后来,奶奶去世,我们将灵堂设在老宅里,爸爸和伯伯们将他们抬进去时,都说了一句话:我们回家了。

以前读杨绛的《将饮茶》,读到文中父亲所吟的诗句: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此时回想起来,觉得人生在世,竟是身边人都逐渐离开的一个过程。

而那些旧时的日子,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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