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9-20 09:01 | 豆瓣：
你听说过哭泣的折纸吗？
那是一门古老的手艺了，据说精通这门手艺的人折出的东西，比如鸟、兔子、小鹿等，到了晚上便会哭泣，当它们被泪水浸泡后，就有了生命，跑走了。
以上的传说来自于董启章的小说《哭泣的折纸》。故事里的女主角叫刘美子，是一个隐世的折纸人，她的妈妈从小便教授她制作哭泣的折纸，她不懂为什么妈妈做出的折纸会流泪，而她的却不会，直到后来，她因为爱情做出了一个会哭泣的折纸新娘后，便懂了其中的奥妙——只有全心深爱，做出的折纸才会被赋予哭泣的能力，而一旦它被泪水打湿、重获自由，也就不再属于折纸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作者已死”吧。这样的矛盾令美子身心俱疲，不敢再做哭泣的折纸，便嫁作富商，开了一家卖折纸的小店聊以为生。
这大概也诠释了许多手艺人的煎熬——为了创作而废寝忘食，但作品却不能回馈一个拥抱，世界亦无法与之共鸣——何其孤独。
“你总是和没有生命的东西泡在一起，会觉得孤独吗？”我问Anne，她是一个专业学习雕塑的女孩。
“其实任何物料都是有生命的，就算是在地上拾到的树枝，也有独特的个性和容貌，我要花很多时间跟他们相处，可以是坐着观看树枝的形态，或用手抚摸上面的纹理。相处过程的确蛮孤独，但为了专心，孤独也是必要的，有时侯接到雕塑工作就会把自己关起来，朋友都说我又消失了。”Anne如是说。
图为此次的专访对象Anne。
第一次见到Anne是在她工作的店铺里，印象中那是一家陈设精致的香港楼上铺，会出售古着服装，也有从外国引进的家品、摆设。而Anne那时候一头齐腰的头发，漂成了灰色，戴着帽子，好似在店里的角落里整理什么，我们一行朋友十分热闹地拣些帽子、眼镜试戴，自拍或是说笑，吵得她愈发沉静。
印象中第一次见到Anne，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我工作的店铺叫Storerooms，起初我只是普通的店员，每天上班收银、打扫、收拾货品等等。后来老板得知我读雕塑，就让我帮忙布置。通常是老板告诉我有怎样的构想，例如去年冬天，他想我做出一个雪地平原一样的陈设物，但看到我做出了个小雪山也并未说什么，再之后就与他慢慢建立了信任，他给我很多自由创作的空间。”
图为Anne正在专心布置她的小雪山。
图为Anne的小雪山一角。
我：“为什么会想到学雕塑呢？”
Anne：“认识雕塑之前，我画画的时间比较多，直到2013年才真正有机会上雕塑课，虽然相对画画而言，雕塑让我吃力很多，但由于我一直有做手工的瘾，也有做雕塑的体力底子，所以很快就迷上了它；后来上大学没选画画反而选了雕塑为主科，对我来说也算蛮冒险的决定。”
图为Anne的绘画作品《要记得很难/但原来要失忆更难》。
图为Anne的绘画作品《入夜》。
我：“对比其他工艺，雕塑如何吸引你呢？”
Anne：“怎么说呢，雕塑存在于跟我们一样的三维空间，实在而坦白，所有雕塑上的技术水平、观看事物的方式、思考模式等等，都很吸引我，逐渐地，我在雕塑的过程中也更认识自己。”
我：“在雕塑中更认识自己？此话怎讲？”
Anne：“嗯，我有个雕塑作品是“手”——我平日发呆无事，最容易无意留意自己的手，有时是看书或听课分神，看看是否需要修剪指甲、指头有没有倒刺、掌纹上的分岔或岛纹。手比随手拿来的东西更为随手，玩手成为我独处时恒常的活动。生活大部分事情都是以手操作的，做过的事情亦很容易在手上留下端倪，例如是画画后的颜料、木工后刺进指头的木刺、执笔过度用力而磨成的老茧，一一显露出拥有者生活的尾巴。再仔细留意手上每一条纹路的存在，都有某个刻划原因，于是掌纹中也含有大量信息，就如手相学中的事业线，又称玉柱纹，位于掌心下方朝上延伸至中指下端，相学中指其能反映工作能力与发展运势；而这玉柱纹中所述的玉柱，正是指手执的笔杆，学习时执笔情况影响事业，再合理不过。掌纹来自各种的手势动作、手部活动或是手掌的折迭，日积月累在手上留下痕迹。手的各种姿态可以很日常，但不是随便形成，它们都是一些揭露生活习惯的密码。所以只要细心留意，保持好奇和敏感，生活所有细节，任何事物也可以是灵感的来源。（话虽如此，但我也经常脑闭塞）”
Anne在制作她的“手”。
Anne正在制作她的作品“手”。
Anne的“手”完成图。
我：“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雕塑作品？”
Anne：“我在台北艺术双年展看到一个作品，觉得它很深刻，令我站着看了很久，后悔那时候没记下作者的名字——作品是两个金属的星球，相依相偎的转动，磨擦时发出吱吱的声音，划出了一度深痕。让我想起日本一套动画，新海诚的早期作品「星之声」。
图为Anne在台北艺术双年展看到的雕塑作品。
虽然没有看过Anne说的那套动画，但当我第一眼看到这雕塑照片时，忍不住想，这两颗星球仿佛要相互依偎才可运转，但也就因为这相依，才使彼此伤痕累累——像极了那些在情爱里相生相灭的男女们，当然，也不止这些，一切需要忍受疼痛才得以周而复始的，大抵都是这对被磨损的星球吧。
我：“那在香港学习雕塑还算轻松吗？”
Anne：“香港雕塑物料没有外国那么专业，这就需要我花时间去想办法。我经常在Youtube上学习外国人的做法，但香港没有太多专卖艺术用品或工具的店铺，所以我有空就去五金店逛逛，游目四顾又问东问西——拿建筑物料或建筑知识去做雕塑也是种方法。”
Anne在工作。
Anne在工作。
Anne在工作。
我：“那你觉得香港的雕塑业前景如何？”
Anne：“其实雕塑在香港市场需求很大， 随便一个商场也放着四五件大型雕塑，只是没人才继承，没有资源投入，工艺就逐渐流失。比方说香港地贵工时贵，生产成本高，其他厂房都选择搬到中国内陆／广州。我去过香港最后一家铸造厂，不太记得名字，只记得坐到很远的洪水桥轻铁站，走上山路到铸造厂找廖师傅——香港孙中山纪念馆外的孙中山像就是廖师傅铸造。由于廖生今年75岁，跟他学习时，总是见他担着口烟一直嚷着快要退休，手却一直工作没停过，很帅气。我踏入这个圈子只可以说一切都靠缘份，有缘经老师介绍下认识廖师傅学习铸铜，或是想要做一只大型的“手”雕塑的方法——这些真的很难得，并不是查书或上网Google就能找到的。”
图为廖师傅和香港最后一家铸造厂。
后记
《哭泣的折纸》并不是一个悲剧，结尾时，美子被一个“不速之客”唤起了她儿时对折纸的那份虔诚，于是，她决定重拾这门即将消失的手艺，并教授给女儿——万幸，一切的手艺只要还有一个人坚守，那它的灵魂便不渝。
“我会希望香港艺术文化更活跃，艺术创作的路不再艰难，”Anne最后对我，“不过我不会称之为梦想，梦想听来太虚无，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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