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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去披萨店
2015-10-24 00:06 | 豆瓣:容安

说来奇怪,中午炒了一个蘑菇芦笋,盛一碗白米饭坐在阳台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美国西海岸一个小城的披萨店。

我都不记得那个城市叫什么了,那是我们旅途的前半段,从火山口湖国家公园到波特兰。前一晚我们在火山口湖国家公园旁边的国家森林里露营(因为国家公园里的露营地要预定,国家森林则可以随便露营)。那天是个阴天,我们一睡就是 9 点,觉得没必要做早饭了,还要洗碗刷锅太麻烦,不如收拾东西找地方直接吃午饭。

开车下山的路上没看到其他人,森林公园不小,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出去。之后一路上是被收割过的牧场,每隔几十米有一个圆柱型的干草堆,除此之外没有一丝活物。这样又开了半个多小时我的手机才开始有信号。我赶紧用 Yelp 搜了下附近的餐馆,发现最近的城市在 40 英里外,有5、6家餐馆,其中一家披萨店评价不错。

那家店很好找,就在马路左手边,旁边是加油站,再旁边是连锁超市,标准的美国小镇配置。从外面看它有点像连锁餐厅,方方正正的招牌,不会出错的装修。我没什么好感觉,但实在很饿,没什么选择,于是走进去。

果然它点餐的地方在吧台,女服务员照例兴高采烈地问我们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们点了一个 12 寸的帕帕罗尼——最经典的一种意大利披萨,我喜欢萨拉米肠,心想肯定不会太差,安猪也没意见。饮料就是美国连锁餐厅常见的饮料喷泉,里面是可乐、雪碧、甜味气泡果汁类的东西。我问有没有咖啡?女服务员说“有”,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但不是什么好咖啡,反正就是一般的咖啡”,她伸手指向我左边的角落,“在那里你可以自己去倒”,她说。

付了钱后我们找地方坐下。餐厅不小,大体分三个区域,放咖啡那边有几张大桌子,每张能做7、8个人,店里的客人几乎都坐在那里,一共十几个人的样子。两个中等肥胖的男人在玩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桌游,看上去有点像国际象棋,但也不完全是。旁边是两对更大只的男女默不作声地喝啤酒,另外是几个男人在玩另一种桌游。屋子正中间有几张小点的桌子,看上去比较适合一两个客人。靠窗的地方有一个中年男人一边看报纸一边吃披萨。右边有一个电动游戏机,一个男人带着女儿在那里打游戏。我们坐在中间的小桌子上,我放下包起身去倒咖啡。

那些玩桌游的、默不作声吃饭的人看到我经过不自觉抬起头来,但很快就收回目光,回到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情上。我想这一来是人类的无意识作祟,只要感觉到有人经过我们都会抬头看一眼,低头吃草的羊也是这样的;另外可能也因为我是亚洲人吧,我怀疑在中部的这个小镇里会经常有亚洲人来访,至少餐厅里我是唯一的亚洲人。

没多久我们的披萨就好了。真不赖,披萨馅饼很薄,上面铺满了厚厚一层芝士,芝士上面密密麻麻地放了萨拉米肠,这可能是我见过用料最足的披萨了。尝起来也不错,我在上面撒了不少干辣椒片,两个人很快就把它吃了精光。

整个过程餐厅都很安静,唯一发出声音的是中途一个带小男孩进来的肥胖中年女性,她叫了披萨带走, 在等披萨的过程中她跟小男孩说着学校的事情。

吃完我又倒了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读手机里《万古》杂志的一篇文章,关于一个被称为 52 Blue 的蓝鲸。这只蓝鲸所发出的声音频率不同于大部分蓝鲸,它的声音是 52 赫兹,其他蓝鲸在15 到20 赫兹之间——在人类听力范围的边缘,几乎不能听见。

这意味着世界上没有第二条鲸鱼能理解它,当然,也不会有鲸鱼之外的其他生物理解它,尽管人类耳朵能听见。发现这条鲸鱼的人把它叫 52 Blue,有人说它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关于 52 Blue 的故事传播开来后,它引起了人们各种各样的反应。

一个住在纽约的 48 岁单身女人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叫莉奥诺拉,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倒在公寓里,所以考虑平时都不锁门,这样邻居发现她出事后能方便把她搬出去。她一辈子都自给自足,不想依靠任何人。她给医生打电话说自己要死了,医生被她气得要死,说你不会死,你要找个看护。于是她决定找个看护,可是就在看护要带她走的那天,她昏倒了,接下来是 5 天的手术、7周的昏迷和6个月的住院。在这期间,她发现了 52 Blue。她觉得她能理解这只鲸鱼,她像“他”一样,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沟通,没有人聆听,她希望自己能说鲸鱼的话。

那篇文章的作者在调查 52 Blue 时发现很多这样的故事,有人为这条鲸鱼创建了社交网络账号,上面有各种人对这只鲸鱼的倾诉——他们不会对另一个人类敞开心扉,但是会对一只永远不会听见的鲸鱼说。有人嘲笑莉奥诺拉这种将个人情感映射到鲸鱼身上的做法,说鲸鱼不过是鲸鱼而已,它可能都不懂得何是孤独,它发出的声音不过是没有意义的臆语罢了。

在美国的那两个月让我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见孤独。安猪父母家的邻居米琪孤独地要死,她大概有 70 多岁了,一个人住在对面的一栋大房子里,养了三条狗——这是加州法律规定的养狗数量的极限。这还不够,每天下午她都会跑过来按门铃来接安猪父母家的狗 Kopa 过去。我问安猪米琪为什么一个人?他说不知道,不知道她是否结过婚,不知道她有没有子女,不知道她是不是女同性恋……反正她就是一个跟狗住在一起的奇怪的老太太,我怀疑她会不会经常跟狗们说话。

每次当她过来找 Kopa 时我能看见她的孤独。那总是在下午,是一天中她第一次与其他人的联系。她总会跟我们聊好长一段时间,可每次又都反反复复问同样的问题,比如怎么念我的名字,或者发生在中国的爆炸案,“好可怕呀”,她说,“你们住的地方是不是也被炸了?”她问,尽管我们已经解释过无数遍天津和北京是两个地方。

这还是洛杉矶,在小城市更是如此,比如这样一家披萨店。安猪告诉我这种披萨店在美国小城市很常见,人们在周末来这里玩桌游、打电子游戏,甚至成年人还可以去赌博室。它是小城社交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因为大家都太熟悉了,生活也太波澜不惊,即使见面也没什么想说的,桌游、电子游戏是最好的联系方式。

养狗或周末去披萨店,这些行为是美国人对孤独的抵抗。

我吃中饭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坐在窗户边那两个年轻男人默不作声玩桌游的样子,他们都低着头专注在眼前的纸牌上,偶尔挪一下棋子,其他时间一动不动。那家披萨店的窗户玻璃是深色的,它吸收了夏季正午强烈的光线,在荒凉的土地上隔绝出一个静谧空间,在这里时间变得无关紧要,没有人对下一个小时有什么打算,更不会有人赶时间。

那个披萨店是北京的另一个极端。北京充满了声音,大部分是噪音,所以生活在里面的人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让自己被听见。即便如此,个体的声音还是轻易被淹没,同样被淹没的还有时间。无论做什么都会花费大量时间,找朋友见面要花一个小时在路上,餐厅人太多要排队两个小时,即使低头看手机也不知不觉就看了两个小时……于是转眼周末就溜走了,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想在北京这个地方建立日常生活程序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总不断有人和事情打断它。在这里,你不会连续两个周末和同一个人去同一家披萨店玩桌游。我也从来不在北京的餐馆观察其他客人,所有人都像被加热的分子,在动能下做无序运动,除了知道他们在运动外不可能了解其他任何一个,似乎也没有必要。

在这里孤独隐蔽在无边无境的运动背后,你看不见孤独就像你看不见电影主角身后那栋楼里一扇窗户的样子,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和不重要。这大概是我宁愿中午自己在家炒个蘑菇也不想去公司跟一群人吃饭的原因,我宁愿清醒地看见孤独并抵抗它也不愿孤独地被人群淹没。

现在想想,我想起那家披萨店可能是因为我怀念它,我怀念在那里默不作声吃用料十足的披萨,一边喝一般的咖啡读一个关于鲸鱼的故事的时间,我和那家披萨店的其他人都沉浸在这个阳光被吸收了的房间里,忘记了夏季的炎热和外界的荒凉,感觉像鲸鱼徜徉在海洋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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