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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再也没有下过雪的国度

在一个再也没有下过雪的国度

2015-11-06 04:01 | 豆瓣: 

一片白茫茫的雪,男孩独自行走在天地间,脚下是一条结冰的河。透过冰面,可以看到水下冻僵的水草,似乎还有着明艳的花朵。男孩跪在冰面上,好奇地看手底的粉红,不,是火焰般的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冰面忽地爆裂开来,男孩掉入水中,被那些水草簇拥着往下沉,下沉……

不知道是第几次,马达汗涔涔地从这样的梦里醒来。窗帘关得严严实实,把整个房间密封成一个黑暗的盒子。他坐在床边大口地喘几口气,站起身,房间里的感应灯逐一亮起来,一盏接一盏,绵延直到浴室。

花洒哗啦啦的水流从头顶浇下,他抹一把脸,看着一旁镜子里自己小腹部的疤,疑惑地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的部分记忆被阻断了,只是这份阻断,他不清楚是自发保护性的,还是被外力所干扰。他隐约觉得其间有些猫腻,脑中却空空荡荡,所以在工作之余,他也一直在努力靠近梦中的那片景象。

可是这个国家从施行了天气决议计划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雪了。人们总是喜欢晴天微风,气温恒定,不厌其烦的喜欢。如果不是有关部门考虑到河流植被等方面的需求,规定每月至少要有四次降水量为20毫米的雨,一个月里甚至连雨都不会下,更别说河流能结成冰了。如今,马达梦里那片白茫茫的景象,不论放到什么地方,都没有可供比对的参考。

也不知道技术发达成这样,抹杀掉那么多自然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很多次,马达都想把那场恒久的梦境当成一个纯粹的噩梦,无关过往,无关自身,只是臆想而已,却总在这种念头冒出不久,再一次重温无休止的下沉。

马达是国内顶尖的科学家,说顶尖,也只是因为他是国内唯一能够维护灵枢的专家。每一年,他都会对着媒体的镜头重复一遍无聊的话:“灵枢仍工作良好,自被投入使用至今,已经工作了近百个年头,我作为国内最顶尖的科学家已经对其进行智能修正,并导入了新的学术资料。中心芯片里存储的数据比地球人类大脑中存储的数据量总和都要多,相信灵枢还能再工作近百年,继续为我国国民的幸福贡献力量。”

马达每每想到这一段话就浑身不舒服,简直恶心透顶,可怕的是,自己都说了这么多次,居然还没有被恶心到麻木。

曾有一个地下报纸的记者多次私下联系他,问一些关于灵枢的问题。不过他也只是按照早前安排好的回应进行回答,诸如这个属于国家机密,不方便透露,诸如灵枢是通过其超高的科技手段,通过控制孩子的成长状况来调控整个国家的人口素质,凡此种种。其实这种话——所有媒体都知道——是自从灵枢被发明之后,一直就未曾变动的回答。纵使有记者不甘心,追问马达关于灵枢的真实想法,他也都是很木讷的表示,他所说的就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到后来,便再也没有谁问过他什么,就算新入行的记者,也都知道这个所谓科学家的名头。不仅仅是有领导提醒,甚至在记者学习的课本里,马达还是理论学习的例证——“判断公众人物是否有采访价值”,以及“什么叫官方说辞”。

其实马达并不觉得灵枢能够真正的维护社会安定,至少不能完全依靠它。通过一个人工智能来判定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的善恶,实在是有些太失偏颇。可是他依旧觉得灵枢存在是格外有意义的,伦理之外的、文化史层面的意义。它芯片里储存的人类文明结晶的数量不仅仅是人们在书本、报道或者口口相传中了解到的“很多,有十个国家图书馆那么多”,只有马达知道,在那台“机器”里,有自从人类出现文明以来各种形式各种语言的所有记录。单就这一点,灵枢的存在,就对人类文明史有着格外重要的价值。但对马达而言,灵枢还有一种别样的私人的微薄温暖。

马达穿着浴袍回到客厅,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楼下一群小孩子在沙坑里玩着盖楼房的游戏,微缩版的玩具挖土机,载着沙土从一个地点开向另一个地点,倒掉载货,然后如此往复。孩子们便在一旁兴高采烈地构筑自己想象的世界,那么简单,脆弱,仿佛不堪一击。

真是无聊的游戏,他这样想。眼神无意瞥向小区门口,一个小朋友正在跟自己的父母挥手,背着小小的书包,脸上洋溢着笑。马达看到小朋友转身时望了望自己,还用力的挥了挥手。

“这小家伙。”马达也笑笑,摆了摆手。

那个小朋友叫左伊,马达跟他并不算认识,只不过在楼下长凳上偶遇,聊过几句天罢了。虽然他后来也觉得自己跟小孩子聊天是难以理解的事情,行为倒还好,自己居然还具备这样的能力,这让他意外。

毕竟,现在的小孩子真的跟自己小时候不一样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马达这样想。

“叔叔,你在想什么啊?”那天,左伊是这样先开口的,还歪着脑袋,像极了很久之前生活在小区里的那只瘸腿小花猫。

路灯昏黄,马达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有人跑到外面来,还跟自己说话,不由得惊了一下。这个肉嘟嘟的小孩子就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一脸好奇的望着他,脸上的好奇都写着理所应当。

“我在想,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乖乖在家睡觉,还偷偷跑出来玩啊。”

“叔叔不乖。你才不是这么想呢。”左伊撅起嘴来,“小朋友们都说,不乖的孩子会被机器人妖怪抓走吃掉。”他怯怯地瞥马达一眼,“叔叔,你见过机器人妖怪吗?”

“见过啊。”

“那,你害怕机器人妖怪吗?”

“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还挺害怕的;现在叔叔长大了,就不怕了。”马达摸摸左伊柔软的头发,笑着说。

“可是我怕。”左伊低下头,“我还是小朋友,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又抬起脸回头看了一眼耸立在眼前的一层层亮着灯的格子窗,说,“妈妈今天生病了,爸爸又不在家,我记得我生病的时候妈妈总给我做好吃的,我也想给她做,结果……结果……”说着,小朋友委屈得流下泪来,“我把厨房弄脏了,妈妈很生气。大家都说,惹爸爸妈妈生气的小朋友会被机器人妖怪抓走,我不想被抓走,我爱爸爸妈妈。”

“放心,你不会被抓走的,而且爸爸妈妈是不会离开你呀。”马达伸手抹去左伊眼角漾出的泪,指着地上的影子,说,“你看,你的爸爸妈妈就在这团影子里,他们一直陪着你呢,怎么会离开你。不信,你跑一下看看。”

“真的吗?”他从长凳上跳下去,来来回回跑了几次,兴高采烈地坐回身边,“真的呢。那叔叔的爸爸妈妈呢?”

“叔叔长大了,不需要爸爸妈妈了啊。”

“可是我长大了也需要,我永远都需要。”

“嗯,真乖。”马达笑着拍拍他的头。左伊却从长凳上跳下来,抛下一句“叔叔再见”便朝着路的纵深处跑去,嘴里喊着“爸爸爸爸”。不一会儿,马达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乖儿子,等爸爸呢!”

果然跟自己小时候不一样了。马达觉得,自己首先就不像小时候的那些大人,冷漠、刻薄,一副天下理应为我所用的嘴脸;而小时候的那些同伴长成大人,也能有这样慈爱的父亲,真好。

可能,只有马达会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吧,毕竟,他在他那个年龄层里,一直是个异类:周围所有的大人孩子都是从生育库里出生的智人,只有他,是从母体里出生的寓人。在学校,同学们都说他是“从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烂肉”,还把恶毒的话语丢向他的父母,什么肮脏、羞耻、低能,甚至还有一些那个年纪本不应出口的词汇。更可怕的是,同学们还会从手上扣下来肉皮脚皮、甚至头屑丢到他的午饭里,“反正你已经是烂肉了”。

太可怕了!当时他又多想那个“机器人妖怪”把自己带走!

他小时候多少次像左伊一样跑去楼下的条凳上发呆,路过的大人孩子看到他都一脸嫌恶,从没有过一句好话。有什么呢?那些孩子,从小被告知自己身为智人的优越,又能怎样?自己不比他们个头矮,也不缺眼睛鼻子,谁比谁高级!大人呢?大人的世界从来都是不正常的,自己一个小孩子,能看得出他们的情绪就已经很厉害了。每每遇到苛责,他都会想到父亲跟他说的这些话。

就在楼下那个条凳上,他曾经遇到过一种别样的温暖,这个别样的温暖,正来自如今左伊口中那个“机器人妖怪”。

那天,他记得自己先是午睡时偷偷跑到校园垃圾中心翻找有趣的小玩意儿,还收获了一张盖了半个圆章的锯齿边的动物贴纸,还有一个透明的、中间长了片红色叶子的玻璃球。不知怎的,下午就被老师叫去教室门口说了一通肮脏羞耻的话。

他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竟被老师拖到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训骂,每个人都毫不吝啬地递来嫌恶的眼神。他竟然没来由地开始憎恨自己的父母,所以回到家里,他一面哭一面跟父母抱怨自己的不一样,抱怨父母的肮脏,那些难听的、曾落在自己身上和耳中的话,一股脑儿地泼向了父母,他从出生以来所有的恨,都在那一刻涌了出来。

爸爸被他的表现气到了,拎起来就要打,被满脸是泪的妈妈拦住,护向门外。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果然是被嫌弃的,如今又被抛弃了。于是一面啜泣一面从一个阴影走向一个阴影,最后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强忍着哭。

他是抬头在铺满眼前的灯光格子里找自己的家的时候看到旁边那个“人”的,说是人,却又像是幻影,周身有着幽蓝的光。

“你好。”那个人这样说。

马达只觉得自己耳朵中涌进了一些东西,很久以后,才转化成这样一个音节在脑海里。这大约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成大人进行对话,所以,他也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回了句“你好”,还把手伸了出去。

那个人并没有和他握手,而是把手捧成洗脸时掬水的样子,递在马达眼前。

手中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仍旧是一圈幽蓝的光,渐渐的,里面出现了模糊的影像,有幼儿园里小女孩往他饭里丢脏东西;有老师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说肮脏的话;有爸爸站在幼儿园的外面,看着园中独自玩耍的自己偷偷地拿手抹眼泪;有妈妈在他打破镜子后一面心疼地拉住他的手不住地看,一面责备他不小心……

“你要明白。”许久,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可是马达满脑子都是爸爸的眼泪和妈妈拉起自己手的温暖,于是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看到那个人眼角扬起一个奇怪的角度,然后手中的那一抔镜像忽然像妈妈那个碎掉的镜子,变成一个个支离的细小的碎片,红红白白的,煞是鲜艳。

第二天去到学校,在那个人手中看到的女同学和老师都没有来,同学们都在说他们被机器人妖怪吃掉了。马达依旧一个人在角落里,他知道昨天那个人是谁了,他没有把这件事情给任何人说。

这也是马达渐渐长大,仍旧对灵枢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马达晃了晃神,起身站到窗边,把脸贴在玻璃上,冰凉传入每一处细胞,竟有一种别样的舒爽。他想再用视线去找寻一下自己儿时的那条长凳,才意识到,自己早就从那里搬走了。

日头渐高,楼下的小朋友渐渐散去了,留下一个个坑洼的沙堆,风慢慢吹,终会抚平那一坑的褶皱,好像那些小孩子从未在那里玩过。

时任最高执政官杜克召集全国最有名的心理学、教育学和社会学专家进行论证,并专门从国外请来了世界级的人工智能科学家,制造了代号为“灵枢”的人工智能。经过长达十五年的推广,杜克上任前一直存在的社会治安问题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国家步入了遗时纪以来最稳定的时期。

计划推广之初,一些打着“人本”旗号的群众也曾提出反对,在他们游行抗议时,突发了后来被称为“幼成”的事件,一大批孩童涌上街头各处,破坏公共设施,抢劫、放火,并冲入集会民众,致使多人受伤,甚至造成三人死亡。事件安抚后,大部分“人本”派人士转为“灵枢”拥护派。

——《幸福缔造者——杜克传》第23页

关于灵枢的由来和历史,书上只有这样的内容。而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远,人们也都不太记得这样一段所谓的历史,只知道灵枢能够制造幸福,却不在乎灵枢是如何做到“制造幸福”的。

习惯了这样的存在,便不在乎这存在,到底是为何。就像每日里见到的太阳,没有缘由,存在本身,就是与自身无关的一种合理。更何况,像这样的国家级的决策和发明,普通群众大都是不在乎的,无论如何,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大的。反正幸福从来都在自己家里,一直都没有丢过,那么幸福到底来自何处,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马达也是在成为国内顶尖科学家之后,才接触到堪称国家机密的“制造幸福”的缘由:这些人工智能能够感知到七岁以下儿童的心理波动,并根据其情绪状况、生活状态等来判断其心理等多方面的健康程度,并综合自身系统内部的数据库,对孩子进行善恶度量分析,并采取措施。

其实在马达所接触到的所有的知识里,都没有将“善恶”进行量化统计的方法,毕竟,“善恶”都是太过虚无的东西,瞬间性太强。若说一个孩子敢于虐杀猫狗心狠手辣,对同龄人亲切,对师长恭敬,那他到底算是善还是恶,到底是难以判断的。

失之偏颇。马达一度这么觉得,可他一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会在小区楼下的长凳上看到它,或者是“他”。

马达的工作很轻松,或者根本就不是什么工作,更像是一种趋向,月亮圆一次,便带上电脑上自动收集的数据去“照看”一次灵枢,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宅在家中,除非挂职的学校需要他去讲座,或者灵枢有突发的状况需要维护,他才会去校园,或政府大楼专门通往灵枢存放处的通道。

闲下来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和发呆,基本上都被他用来整理过去的记忆,关于童年的放一边,学习阶段的放一边,关于生活的放一边,关于灵枢的放一边,关于父母的藏起来,无用且琐碎的删掉,没有朋友,没有同事,没有爱人……

倒也不是没机会拥有爱人,只是根据国家规定,有了爱人十五个月内就必须有孩子。他不喜欢孩子,他觉得他会透过孩子进而不喜欢自己,他有连自己都整饬不了的童年,那种来自身份、族群的孤独让他找不到和孩子甚至其他任何生命一起生活的立场。

他一直是被人唾弃的,一直一直,好像身上已经被烙印了异类的标签。

其实关于父母,他的记忆也并不多,而且都集中在十三岁之前。后来父母失踪,那些记忆也没有被很好的整理,整理时呈现出来的,大都有些走样。

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失踪,他只记得,前一日一家三口还开开心心地在城市公园里看春光和鲜花,庆祝自己顺利进入研究型学习阶段,晚上还去了家很贵的餐厅吃了一餐饭。可第二天清晨起床,家就变空了,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母亲。

早餐就摆在桌子上,他坐在桌边的时候,杯中的牛奶还冒着热气;卫生间的马桶里还有一条新鲜的粪便……阳光那么好,十几个小时前还欢声笑语的家里,好像只一个瞬间就没有了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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