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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冬味

2015-11-24 14:03 | 豆瓣:

到达苏州是一个微雨的黄昏。空气里浮动着极小的烟尘,将天地氤氲成一色迷蒙的灰白。初冬时节的苏州,徐步在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闻到的就是这种细细的烟尘味。这种味道很温和,又带有一点刺激的堵塞感——不似苏北的冬味,北风一刮起来,是看得见的灰,扑向你的脸,钻入你的鼻子。常常立在风口,呼吸也变得不畅快。如果说苏北的冬味是粗犷的、霸道的、野性的;那么苏州则是温润的、含蓄的、矜持的。

早晨沿着桃花坞大街往东,误入一片白墙黑瓦人家。微湿的青石板上,似有一层青苔的绿意未退尽。一点山水画里晕染开的岁月的颜色。踏着步子走,阳光淡淡地融在空气里,似乎被烟尘吞没了,难在石板路上投下分明的亮点。不远处,桥头一户店家早早地开了门,是间卖早点的铺子。几个老人穿得有些单薄,立在门口等着买早餐。店铺门口的柜台上,一屉包子刚蒸好,蒸笼盖一揭,满眼纯白雾气升腾。这是苏州冬天里的景象了。

我在这片老宅子里穿行。不经意地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烧煤炉子的气味。转过一条小巷子,在路口一户人家院墙外,果然立着一个煤炉,正冒着轻烟。这是我喜欢的气味。我想,我是有些怪癖。比如,我喜欢冬天里的煤炉气味,干爽、温暖。让人很容易地想象到大雪夜围炉烫酒的暖意与畅快。我还喜欢冬天里的香火味。一种微甜的,让人闻到能够安心的气味。最好的是混着寺院里正怒放的蜡梅味。这两者我称之为“清冬味”。

对于烧煤炉子的气味,在十多年前,我是很熟悉的。那时,我们一家住在苏州城下的东郊街上。这条街的两边都是些外地人开的店铺——卖锅碗瓢盆的、卖烟酒的、卖的确良衬衫的、卖水果的……什么都有。父亲一开始也在这条街上开了一间店铺——卖羊毛衫。没几年,生意不好做了。有人请父亲去做当地一所民办小学的校长。自此,店铺就关了门,也转让出去了。我们一家人便搬到了店铺的楼上——一间大约四十平米的房间内。

某一年的春节,我们没有回老家。临近过年,附近的店铺纷纷关了门。这条以往人头攒动的东郊街,一下子冷清下来。冬天的阳光洒在石头铺花路面上,让人觉得干净又透亮。一日清早,父亲在门外升起了煤炉,烧开水。我当时放寒假,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便拿了一个板凳,坐在父亲旁边。楼下的地面上、水泥筒上,隔壁院子一层人家的红褐色的屋顶上,覆着一冬的初雪。薄薄的一层,在阳光下反射着白亮的光。不刺眼的,有些清冷的光。我原先很不能相信父母亲决定不回老家过年。心里很不痛快。我们本是异乡人。原本这一条街上,那么多异乡人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十分孤单。然而现在,连同行的那些异乡人也都回乡过年去了。我们是这样冷清又孤独地窝在这座老楼的一角。于我,是第一次厌恶过年了。

煤炉子很快升起来。阳光也更热烈了。父亲有话没话地说着,昨晚上下起雪。江南的雪真是小得可怜,要是在老家,那雪能盖住你的小套鞋。我一时觉得鼻子酸酸的。不想搭话。当时太小,还不能知道,我们家已经到了为了省钱不回老家过年的境地。只是一味地觉得委屈。我是最喜欢过年的啊!然而,现在……我只能陪着父亲守在这一点煤炉子烧起的暖意中,过年了。

很多年后,我仍是记得那一年的冬天,那一场小雪,我与父亲围在一个煤炉子旁,等着热水烧开。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不起当时的委屈与难过,只感觉到阳光很好,煤炉子烧的气味很暖人,雪花一点点地在融化……

现在的苏州老城区里,仍有许多人家烧煤炉。这对我来说,是很亲切又怀念的气味。我慢慢地移到那户烧煤炉人家门口,偷偷地朝着内里张望——一条暗黑的门道,通向院子里一整片晃动的阳光。心头又是一暖。

次日,去往拙政园的街道上遇见一位卖花的老阿婆。天气很好。拙政园外的长街两侧种满香樟,颜色仍青翠。阳光将这些青色的小树叶印在地上,画出浅浅浓浓的墨色影子。这位老阿婆就坐在这样的树影子里。

起初,我并不曾留意。这条街上太多人在贩卖半价门票。我本能地感觉到厌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着我来的那一回。那时父亲没有什么钱。我们住在苏州十多年,但园林却极少去逛。当时的拙政园门票已经是七十元每人。可当时母亲的工资不过一个月一千元啊!去逛园子是多么奢侈啊!父亲还是带着我去看了,但他也没想到要这样贵。我能够感觉到父亲的难受。一路的景色也很不关心,只记得进了门后,荷塘里是一池枯荷。对面的假山周围放着许多盆养的金鱼。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那一回,父亲与我只去了拙政园。虽然狮子林就是不远处。我们也没有去。父亲为了补偿我,在一座拱形石桥上,买了一把粉色的油纸伞。那把伞没太用过,现在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不知为何,路遇这位卖花的老阿婆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我停下来,蹲在她的卖花担子旁。一阵幽幽的暗香扑鼻。老阿婆面前有两个竹篮子并在一起,上面放着一个竹编的担子。担子上的花分成三块。一块是用一条铁丝横串起的五个白兰花;一块是用茉莉花串成的手链;靠近行人的一块是一些大约三支粉笔粗细的竹编筒子,长约二十厘米左右。一端的尽头处围着一条红丝线。拿之询问阿婆,说是里面放着白兰花。阿婆说着,便将红丝线解开,原来是套在脖子上的!我起先觉得花朵闷在竹筒里,会沤出臭气来——这当然是我的胡诌。想到汪曾祺的文章中写到过:“苏州姑娘串街卖花,娇声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白兰花花朵半开,娇娇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气文静,但有点甜俗,为上海长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为听说玉兰花要到夜间枕上才格外地香。”白兰花在香港也有。去往公司的路边有一间花店,从初夏至秋末,都能闻到一股子白兰花的香气。我曾经在夏天买来两束,泡在白瓷洗盆里。没一两天,就沤出臭气来了。我总觉得白兰花不适合香港。香港没有深秋,没有冬季。空气中总是挤满了旺盛的水汽和燥热。让人闻不到白兰花的好来。白兰花这样斯斯文文的样子和娇娇滴滴的香气,只有在江南,在苏州的深秋或初冬的清冷空气里,才能觉出它的好来。

我将阿婆解开的红线又绕了回去。轻轻放下。买了两串茉莉花手环。阿婆很好心地说,买两串五元,原本一串三元的。我连声道谢。阿婆已经将茉莉花手环打开,我将手递过去,阿婆小心地为我戴上。那一刻,我不敢望她的眼,只低着头。阿婆说着,很香呢。像是对着她的孙女一样。苏州话特有的情味与温柔,在这淡淡的茉莉花香里弥散着。


茉莉花手环


带回家后,已经干了的茉莉花手环。没有一丝臭味,是干花的淡淡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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