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吗

2015-11-24 21:00 | 豆瓣：

有些人走的就是很突然。昨天还在一起的亲人，今天就永远的再也看不到了。他们走的一点征兆也没有，没有留下一句话，老天爷也没有让他们给亲人一个告别的机会，哪怕是一个拥抱一个挥手。

都知道人是要死的。我看到很多癌症病人死后他们的家属，伤心的不得了，哭天喊地。我都不敢和他们说：“至少你们还照顾过，还告别过，还留给你们很多的时间和思想准备，说白了，你们是知道这个人快要死的。那些突然就死了的人，突然到只有几分钟几秒钟，就与爱着他们的人从此两个世界。在此之前和平常一样，谁又能想到死就跟个贼一样静悄悄的来了。虽然都是死，病死算是好的了。”有些人和每天一样走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再也没有回家。

做大了看到了太多人的伤心，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失去亲人的伤心，嗯，我想，那感觉应该是有只手，狠狠的在心上掐了一把，一把又一把，根本停不下来的掐着。然后心怎么都好不了了。

伤心面前人人平等。大了怎么了？大了我也这样的被狠狠的掐过。

2013年的夏天，天津就跟下了火一样，热的人们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有好几天温度都在40度以上。那几天我特别的忙，好像天上缺人手，每天都有好多人赶着去天上报到。

有天晚上九点多左右，我一个哥们给我打电话说，他姐姐家的孩子被淹死了。他开车接我过去。我挂断电话，心咯噔一下。那个孩子我认识，特别的机灵，我打心眼里喜欢他，现在上小学二年级。我们都叫他小石头，我总看到他胳膊上戴着一个白色的塑料三道杠。他特别喜欢游泳，有时我们很多朋友去游泳，那哥们就会带着他，他只要看到我，总喜欢问我问题，我记得有一个问题是：“死人都去什么地方了？”我很严肃地回答他：“去火葬场啦，去参加烧烤聚会。”他会笑着露出两个小虎牙，然后很大声地说:“你骗人！他们都被烧了。我知道！我爸就被烧成骨灰了。你别骗人啦……”

我和哥们到了他姐姐家。刚进一楼就看到四楼楼道的灯亮着，我们来到四楼，防盗门开着，进到屋子里，有几个人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安静的站着，静静的抹眼泪。那哥们的姐姐，就坐在地上，死死的抱着小石头。把孩子的头搂在怀里，不哭也不说一句话。

当我也坐在地上，看着她的时候，她看到我，突然对我大叫：“你来干什么？！你一个大了来我们家干什么？你给我出去！我孩子没有死！你来干什么？！你走！！你给我走！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孩子！！”唉，这是我最怕遇到的情况，特别怕特别怕遇到的。这样的情况从前我也遇到过，说实在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我低着头看着孩子都是泥的小手，平静地说：“姐，你抱着小石头，抱着吧……我在这儿陪着你，让我坐着陪会儿你，坐一会儿我就走。”

我让所有人都离开，我就坐在地上，窗外的知了疯了一样的叫。过了大概十分钟，她开始小声的和怀里的孩子说话：“石头啊，对不起……妈妈不该打你，不该让你去找鞋，不就是一双凉鞋吗？丢就丢了呗，妈妈不该……因为……我不知道，妈妈不知道，你就会这样的走啦。对不……起，石头你能听见妈妈说话吗？石头，你睁开眼看妈妈一眼，看我一眼……”她一边说一边哭，眼泪掉在孩子的身上。然后她看着孩子的脸，用抖着的手摸孩子的脸：“妈妈……还打了你，你恨我吗？”突然她疯狂的打自己的脸，我只是低着头，让她打自己。我觉得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打完她才大声的哭出来，我把她和孩子一起搂在怀里，她把脸放在我的肩膀上，哭了很久，直到哭到没有一点的力气。

最后她的嗓子几乎说不出话，我听见她在我耳边沙哑地说：“你把石头抱走吧。”她放开孩子我接过来，我把他抱到床上，孩子的身体已经全冷了，冰冷的好像一个雪孩子。我满脑子全是小石头和我在一起时候的样子。因为我是大了，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装得和一个杀手一样冷静没有感情。

我给孩子干干净净的洗了澡，就像每次我们游泳完，我给他洗澡一样，他再也不会怕痒痒而故意绕到我的身后面，不让我故意咯吱他，不会对着我露出两个小虎牙的大声的笑。不会了。死让任何人安静。真该死。

给孩子找出他平时穿的衣服。蓝色的长袖体恤胸前有几只小羊，他告诉过我它们叫喜羊羊。黑色的长裤。我又在他抽屉里，找到了三道杠，我给他戴在了胳膊上。一双他经常穿的灰色球鞋，给他穿的时候，我发现鞋后跟已经破了。孩子的指甲里全是泥，我一个一个的剪干净。这个可爱的孩子，我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那哥们告诉我：那天小石头和同学去河儿边游泳，同学把他新买的凉鞋，丢进了河里。回家以后，石头的妈妈很生气的打了他，让他去把鞋找回来。临走时还生气地说：“不找回来，就别回来啦！”孩子，去河里找鞋，就淹死了。把石头捞上来的时候，孩子手里还死死抓着一只凉鞋。

在后面两天的白事上，小石头的妈妈和丢了魂儿的木偶人一样。整个人都是傻的，要靠两个人架着才可以走，三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和祥林嫂一样不停地说：“妈妈怎么还打了你。你恨我吗……对不起，石头，妈妈……对不起你。你恨我吗？”

小石头的追悼会最后告别的时候，他妈妈没有大哭大闹，她安静的走到孩子面前，在棺材前跪下，狠狠的磕头，把头都磕破血流了一脸，然后就被几个强壮的人架起来拖走了。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我对着小石头说：“舅舅我要走了，今天你要留下来参加聚会了。你不要害怕，小石头，我知道你不会恨谁的，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恨，天就黑了，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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