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罗河畔的一个下午

2015-11-27 14:03 | 豆瓣：

记忆中最悠闲的一段旅行时光，或许就是在波尔图的杜罗河畔的一个下午。

在那个夏末的一天，风尘仆仆的从没有夏天又阴雨绵绵的英伦三岛，飞到晴空万里的葡萄牙，季节与空间的转换瞬间被浓缩在一张凌晨的廉航机票里。在沙发客主人家里安顿下来后，我们一起到楼下典型的葡萄牙小酒馆吃了点午餐。然后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杜罗河畔的老城区走走。

九月初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温度也不是很高，感觉刚刚好。刚到河边时，下了一阵太阳雨，雨不大，河畔的游人也没有散去。继而天空放晴，大片的云朵忽明忽暗的飘过之后，又是灿烂而明媚的阳光普照，让人回想起多年前在语文课本里常见的“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在我出发之前，在维基百科的波尔图页面上浏览到杜罗河畔的景色，就为之惊艳。而真正置身于现场，视觉和感官的体验依然超乎先前的想象。波尔图老城与杜罗河相映生辉，这幅壮美的画卷，使得再多的影像作品也显得乏力。计划好的旅途，也会偶尔出现各种意外的惊喜。

从西班牙奔流而来的杜罗河，将波尔图市一分为二，北边是老城区以及由老城区扩展而成的波尔图主城区，南边是加亚新城（Gaia），也常被看做是另一座城市。在杜罗河畔的北岸，几个世纪前建造的老房子至今未变，一个个微小精致的房屋沿着山体蔓延，像乐高玩具一样拼贴镶嵌在一起，整体展现出一幅宏大壮阔的画卷。河的南岸则遍布着各色酒庄，空气中也弥漫着波特酒的味道。

午餐时，沙发客主人在餐馆的桌布上给我画了一幅波尔图市的简略地图，介绍城市各个区域的风土人情。当他基于波尔图老土著的自豪感说到Gaia新城不是波尔图时，这个老男人一脸的坏笑。不过说到河南岸的各种葡萄酒品牌时，又滔滔不绝，目光中充满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满足。经历了葡萄牙的独裁与民主的数十年历史风云变幻的他，已经看淡了一切，却依旧充满了对生活享乐的热爱。本来就世俗的头脑被时光磨得更加圆滑。

他的名字叫费尔南多，典型的拉丁人的名字。

从利贝拉码头到利贝拉广场区域的老城区，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站在河的对岸望去，你会发现几个世纪光阴一点都没有带来改变。中世纪的建筑群完好的保留至今，高低起伏的小巷穿插其间，仿佛胶片老电影一般的场景。老民居的屋顶的都是统一的红色，但外墙则被涂成五颜六色，饱和度很高，极度艳丽又色彩分明，让人过目难忘。个别年久失修的老屋，破败的墙体与藤蔓共同交缠生长，构成多彩的画布，让人感到生命的力量，以及南方夏日的色彩阑珊。而在大西洋对岸的加拿大纽芬兰-拉布拉多省的首府圣约翰斯，同样是这样的彩色房子，据说也是在殖民时期由葡萄牙人带过去的风格。殖民时期，葡萄牙的水手们从这里出杜罗河口前往美洲。之后的数个世纪，这里一直是葡国对外贸易的中心。

河上传统翘尾小船，依旧如当年一样的来来往往，用最传统的方式运载最传统手艺酿造的葡萄酒。尽管往往被人们混淆为法国的波尔多（Bordeaux），但波尔图的葡萄酒同样久负盛名。不停穿梭的船上装满了装酒的木桶，各个品牌的商家将自己多年相传的老字号印在酒桶上与风帆上。

河上最显眼的大桥，当属路易一世大桥（Ponte Dom Luís I）。这座同样名列世界遗产的钢铁拱桥，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由埃菲尔铁塔的设计师的徒弟所建造。在当时，大桥172米的跨度是世界第一，直到如今，这座地标建筑依然展现出恢宏的气势，连接着河两岸的新城与老城。

除去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们，这里和几个世纪前的景致并无两样。两岸百年不变的历史遗迹和传统生活方式，随着流动的河水氤氲百年。这个欧洲边缘的古老城市，仿佛从未卷入工业化与现代化的进程中，而是坦然的保留了一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河畔的古城，河上的扁舟，远处的铁塔和飞来飞去的海鸥，在夕阳斜照下更展现出油画的质感。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这样厚重的历史空间中，滋生出了最为闲适的生活。河两岸遍布着酒吧、咖啡馆、酒庄和餐馆，坐满了悠闲的人们。就是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什么也不做，感受着这尘世的人间烟火，也足以心怀平和。欧洲本身就比东亚的生活节奏慢很多，而南欧则是最享受慢生活的地方。绚烂的阳光造就了南欧人深色，也赋予了他们充满激情而又闲散的性格。如果说北欧的Fika文化是在工作间歇去喝咖啡，享受一段轻松时光，那么南欧则能把这种生活的享受当做主业。正如易中天 《读城记》里对成都人的评价：他们爱玩，如果一定要工作的话，那么也把工作当成玩。如今成都也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节奏越来越快，而南欧则一直处于另一个慢节奏的世界。同为南欧的意大利，还诞生了世界慢城组织。而小国寡民的葡萄牙的第二大城市波尔图，作为大航海时的国际贸易重镇，如今仿佛被世界所遗忘。在这里，生活的节奏一直停留在几个世纪前。下午茶能喝一个下午，街上的汽车从不会抢路，行人都在慢悠悠的逛街，连售货员也会一边收款一边和别的熟人聊天。哪怕是经济危机中，这种悠闲惬意、享受当下的生活态度依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还是酒照喝，舞照跳。

在这样的氛围中，即便是来自异国，再忙碌的人也会停下来，学者像本地人那样慵懒的享受生活，获取片刻的平静。在其他景点步履匆匆的喧嚣游客，也放慢了举起相机的节奏，开始漫无目的的散步。许多人坐在河边的座椅上，读着平日里难得阅读的书籍。几个小孩子坐在河沿，眺望着对岸，放佛憧憬着人生的彼岸。十几岁的少年们，一边在河上划着皮划艇，一边嬉戏打闹。我想起多年前的校园民谣《一个文科生的下午》，所唱的或许就是这样的环境下的场景。而刚才的阵雨，更像是舒国治《理想的下午》中描写的那样，理想的下午被他这样的理想的闲人遇上，然后有理想的雨滴，恰好落在他的头上。

相比之下，我们走的太快了。两位数的经济增长率和日新月异的城乡建设，早已将我们卷入了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快车道而不能自拔。我想起中学时一次放学时，一位同学拉着我在楼梯拐角处停下来，等着匆匆的人流走过再下楼梯。当时他引用列宁的话说，“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而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却都脚步匆匆的随着人流你追我赶，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工作……一路忙碌，再也停不下来。每个人都在生活的洪流中无能为力的随波逐流。

而杜罗河畔则展现着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城市规划学者彼得.霍尔的一本书叫《更好的城市：寻找欧洲失落的城市生活艺术》（Good Cities, Better Lives ：How Europe Discovered the Lost Art of Urbanism）。如果说旧日的城市时光是个美人，那么在杜罗河畔，她则从来没有离开过。正如那穿越历史的老城，杯中的葡萄美酒，口口相传的诗歌。

在傍晚夕阳下的铁桥上，有孩子们排着队跳入几十米下的河水中。每一次入水，都激起河面浪花无数，更会激起岸上围观人群的欢呼声。或许我们老去时回顾这一生，人生记忆都是由这样的精彩瞬间所组成的，正如葡萄牙诗人佩索阿所言，“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而杜罗河畔的那个下午，就是这样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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