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09 17:02 | 豆瓣：虚弱橙
这个镇子很大，街道铺了石板，路边都是小店，竟有几分像国内的旅游古镇。我独自坐在旅店的天台上，嚼着据说是牦牛肉的东西。天色慢慢暗下去，盖在群山之上，不久天空中便星罗密布。
从这个镇子，人们通常直奔下山而去，坐车一天就能够回到城里。就着微弱的灯光，我研究了会儿地图，发现有条山路可以往安纳布尔纳大本营主线中段的直接走去。山间本就没有什么固定的线路，加之我回程的机票尚早，不如去安纳布尔纳大本营看一看。
第一次听到安纳布尔纳大本营（ABC, Annapurna Base Camp）这个线路是几年前从西藏第一次来尼泊尔，在樟木口岸。当时正和一桌子人吃又难吃又贵的饭，只因第二天大家一起拼车去加德满都。一桌子坐满了穿着花花绿绿冲锋衣的“驴友”，有个女孩子穿着件不能冲锋的衣服，说是去尼泊尔山里支教，没有说起拯救世界，就说有空想去徒步一下尼泊尔久负盛名的长途线路。
那个时候我还未曾去哪里真正徒步过，从昆明一路搭了十几个陌生人的顺风车到了拉萨。那个时候路上有一些搭车客，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成群结队。有一些讨厌的害群之马，比如有个胖大叔，四十出头。在武警的检查站，一辆SUV停下来登记。人家不愿意搭他，他倒是毫不客气，把自己70L的大背包往人家车里一塞，然后往人家后排一挤，车主一家人斯斯文文也拉不下脸，不情愿地带着他开走了。
大家坐在路边，看着扬起的尘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嗤之以鼻，你一句我一句，似乎要捍卫一些什么。但正如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所有中国故事一样，大叔厚颜无耻，但成功地绝尘而去；我们这些心怀正义、愤世嫉俗的小青年几个小时后还坐在原地，无精打采。再看到车来，便各怀鬼胎起来。
这种有人的故事是好叙述的，但回到安纳布尔纳山间，每天的行走绝大部分只是我个人化的感受，回过去叙述困难重重。有时候甚至很难分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哪些是当时脑子里所想的事情——回忆之中的时空产生了巨大的扭曲。我往大本营走的这几天，每天在路上走的时间都很长，经常一天能走十个小时，但在记忆中占的比例却很小，而我对于空间上每天巨大的位移，也仿佛变得麻木起来。每次长途旅行，最初的十天总是什么都新鲜，之后新鲜感褪去，一切又变成另一幅色彩。旅行的节奏有点变换为新的日常节奏，然而，总有那么些事情，把你从梦中惊醒。
这天，出发还没多久，便下到一个巨大的山谷之中。两山之间望出去，就是安纳布尔纳的主峰了。我跟往常一样听着耳机独自行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一大堆巨石，大概是前两天泥石流滑下来的。我看看山上，好像没什么动静，天气晴好。这边线路被石头砸了、被大水冲了没人管也是常有的事情。我紧了紧背包腰带，开始爬石头。但爬了十几块觉得不是很好走，然后就回头准备走下来再看看其他路线，远远看到下面两个人影在向我猛的挥手，然后在那里跳。
大概是昨天同住一个旅馆的。
我摘下耳机，也挥挥手。结果她们还在大喊些什么，我做个手势说我听不清，她们指指我背后。我回头一看，一大片雪崩掉在刚才那片石头上。
下到谷底，她们俩跳起来责怪我难道没听到雪崩的声音吗？我说我戴着耳机，声音也不是很大，什么都没听见啊。她们说在刚才我走的这条路旁有块牌子，说最近山的这侧雪崩危险，要从山谷另一侧绕道，看到我在上面，本来想上来叫我，后来想起听我昨天说起的徒步经历，又跑这么快，觉得我会找到办法的。但是看到雪崩我还在往前走，就急了，怎么叫都不回头。
我回头仔细端详那堆塌下来的雪，裹着点泥土，脏兮兮的，总觉得它们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不像是刚才掉下来的。更奇怪的是，这种瞬间，回想起来并没有任何生死一线的后怕，反倒觉得不是很真实，像一个反复做的梦。
告别好心的二姐妹，我拔掉左边的耳机，继续向上。既然已经适应过海拔了，今天便不用住在半路，直接往安纳布尔纳大本营走去。前几天过Thorong La Pass的时候，周围的风景其实不怎么好看。但是过了MBC，也就是鱼尾峰大本营之后，周围所有的山体全部被雪覆盖，反射出眩目的日光，完美无瑕。说到鱼尾峰大本营，其实是一个不能被称为大本营的“大本营”。鱼尾峰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有过若干次不成功的登顶尝试，但后来尼泊尔政府永久地关闭了对鱼尾峰的攀登。既无攀登，自无大本营。现在这里的一排排房子不过是为了许多走ABC线路的徒步者提供一个海拔适应的阶梯，不至于一下子暴露在安纳布尔纳大本营超过4000m的危险海拔之中。
快到大本营之时，太阳突然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一下子居然起了风雪，本来在远处的大本营居然隐没在一片灰蒙之中，能见度骤降至只有几十米。四野无人，顺着脚印一路前行，终于到了一块牌子，大概是恭喜五湖四海的徒步者艰苦跋涉来到大本营之类云云。
继续前行，看到一群房子，放在外面的桌椅都架了起来，已经积起了厚厚的雪。走廊之上，大家都在铲雪。问老板要了个铺位，坐在餐厅烤火。
围着中间的暖炉，大家默不作声。对面的新加坡小伙子在看这几天相机里的照片，他的向导正在搓手按腿，右边的两个姑娘互相枕着睡着了，还有个姑娘盘着腿坐着在看书。
窗外，大雪漫天飞舞，厚厚的雪堆在一座座小的佛塔上，有几座快要被完全埋没了。风马旗在风雪中摆动，那些热爱生命、更热爱挑战极限的登山家永远留在了眼前的山峰上，而他们的灵魂，就在这小小的一座座佛塔里，永世守望亘古不变的雪山。安纳布尔纳主峰。8091m，世界第十高峰，但死亡率却是高于另外13座8000m以上高峰。至2012年，一共191次登顶，61人遭遇山难。
梵语里，安纳布尔纳的意思是“丰收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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