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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火车:时间的河流

2015-12-31 17:00 | 豆瓣:

时隔多年,我仍记得那天晚上,我睡在两节火车车厢连接处的地上。我记得那时南亚大陆雨季空气中潮湿的气味,也记得印度最慢的火车上,最便宜的车厢里,简陋的厕所永远合不上的门随着火车行进,一开一掩,扑出来干瘪的臭味。但我却记不起来是怎么到的这里。在印度发生的很多事情,时间的先后在我记忆中是完全模糊的,正如这个古老的文明深处对于现代人称为“时间”的概念,是完全漠视的。

我把背包垫在锈迹斑斑的地上,靠着不断扭动的车厢壁,脑子里一片空空地看着一个个在晚上十二点还睁着眼睛,警觉地站着的印度人。他们通常没什么行李,两手空空,做一些短途的旅行。这趟车会到瓦拉纳希,但是到底几点到,我问了一圈也没人能给个准信。每隔半个小时,火车就会停一个小站,然后就有各种小贩到车厢里来兜一圈。二等座在印度的列车上是最低等的舱位,甚至被列车员抛弃。上车时没有人管,也没有人会来查票,各个车厢的门直接就被拆除了。所以列车运行的时候,这显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但是也没人会在意。

实际上,通常的二等座车厢连窗户都被拆掉了,所以大家也懒得从门上来,而是从窗户直接上下车,效率要高得多。而我居然还买了票,瞬时间反倒成了大新闻,直到最后,我周围所有的印度人都知道我要去瓦拉纳希,都答应我到站了叫我。但是我睡眼朦胧中看到他们一个个在各个不知名的小站从车门和窗户里涌进涌出,我觉得不能太依赖他们。

我的印度之旅则始于前一天下午,自然也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当时我正从加德满都坐车准备去蓝毗尼,佛陀传说中的诞生地。大巴车突然停了下来,司机大喊几声蓝毗尼,我从睡梦中惊醒,抓起包跟着另外两个欧洲妹子跳了下去。一下车,发现是个什么都没有的路口,涌上来几个司机,说去蓝毗尼还要坐车沿着土路好多公里呢。我们三个要是包车好贵——这里的小面包一般可以坐下至少10个人,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放弃去蓝毗尼,而直接走路去印度。

印度当时和尼泊尔关系很好,所以边境基本形同虚设,两国人民互相来往也不需要任何手续。就这样,沿着破败的公路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我们就看到了一个拱形的大门,上面写着一排印地语还有一排尼泊尔语,我都不认识。没有任何的边检,也没有海关,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个地方就是边境的话,简直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镇了。我大中国海关对于出入境章子一个一个清查的本领我是领教过的,这要少了个章子真是百口莫辩。在镇子里绕了半天,七七八八问了许多当地人边检盖章在哪里,都一头雾水。后来终于在一个小饭馆后面的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昏暗小房间里,找到了两个小文官。好在中国也盛产大爷式官僚,所以我接过这两个印度大爷甩出来的两张薄如蝉翼的登记表的时候,并不吃惊。倒是一起的两个欧洲人可劲较真在填写上面各种古怪的问题。我刷刷刷随意涂抹完毕,长官瞟了一眼,把它们收过去,随手丢在一框前人填好的纸篓里,面无表情地拿起印章,狠狠地盖在我的护照上。

我在印度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包里只有一本早已过时的日本人出的一个自助游红宝石系列,对于这个边境小镇的交通只字未提。我也没有什么计划,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但这对于在印度旅行恰恰好极了。那两个姑娘说,这个地方太小,没火车,我们得坐车去个有火车的地方。

于是我们就在入夜之后,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如同印度所有的火车站一样,车站前的广场是千百号人露宿的地方。人们铺一张毯子在地上,一家几口挤在一起。毯子上有一些常见的日用品,装满奶茶的热水瓶,还有一些破旧发黄的大号矿泉水瓶。我们小心地在毯子的空隙之间穿梭,时时提防不要踩到在地上睡觉的人的手脚。其实偶尔踩到了,被踩的人丝毫不会有动静,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好不容易穿过了满地是人的广场,到了售票处,两个姑娘说她们要去个东边一个地方,地名我自然不知道。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也不愿拖累人家,就和她们道别了。久闻印度火车大名,这一下子对着密密麻麻的时刻表,也不知道去哪里好。这个时候,一个白人小哥走进售票厅,看到我就过来打招呼。他知道我是中国人之后,居然冒出了几句中文,“窝使迦呐大忍,窝仔北师大上锅靴。”

在这地方碰到个会说中文的加拿大人实在出乎意料,反正我也正好不知道去哪里,便问他准备去哪。他换回熟练的英语告诉我,他去瓦拉纳希,是恒河边印度教的圣城。听起来不错,于是我们就各买了一张二等座去往瓦拉纳希的票。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突然停靠在一个繁华的大站,周围的印度人一下子都善意地叫了起来“瓦拉纳希到了到了到了”。我拽起背包,和加拿大小哥一起,匆忙跳下了车。站台上的小贩提着热水瓶上到车里去卖奶茶,然后又从窗户里出来。凌晨四点,天有点蒙蒙亮,瓦拉纳希,一天之前在我的词典里还不存在。

后来看到其他人写到瓦拉纳希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街上横行着的皮包骨头的牛,一边啃食垃圾,一边往永远肮脏不堪的街道上排泄。而这些白牛被认为是印度教主神的一个面相Siva的坐骑,而被奉为神圣。除了牛粪外,街面上还充斥着各种不明的秽物,一场暴雨全部冲刷到恒河之中。而虔诚的印度教徒,就在这跨越时间的河流里洗浴。对于每一个初到印度的人,这些当然是震撼的,但是当你的镜头里有了许多其他游人端着的镜头时,你所观察到的其实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


走出瓦拉纳希的火车站,广场上仍旧躺着成百上千的印度人,与之前的小站并无别样,简直让人怀疑刚才七个小时的火车是不是真的开动过。仍然是跨过慢的横七竖八的露宿者,加拿大小哥和我走到了广场的外围。有一群突突车(Tuk-tuk 俗称三蹦子)司机本来聚在路灯下聊天,看到我们过来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涌了过来。一片漆黑之中,我甚至看不到瓦拉纳希城在哪个方向。而且印度的突突车司机坑蒙乘客可为恶名昭著,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是好。

我们在鲨鱼司机里挑了个面相还算善的,坐上他的突突车。其他鲨鱼一哄而散,继续回到路灯下闲聊。加拿大小哥又机智地切换到中文:“窝只道有格好驴管,窝来说钱。”几番拉锯,价格定在100印度卢比。我还在思考到底是贵还是便宜,司机一脚油门,开进了瓦拉纳希无数巷子中的一个。

突突车在小巷中穿来穿去,我试图从周围的建筑辨识出到底离旅馆还有多远完全是徒劳。实际上,我也并不知道旅馆在哪里。这种既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去何处的感觉实在有点奇妙。以至于车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在一个巷子里停下来的时候,我还在走神。印度的事情有的时候慢得超乎想象,有时候又快得超乎意料。

这个屋子外面没有任何标志显示它是个旅馆。加拿大小哥在门上敲了几下,没有人。过了一分钟,我们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正当第三次想要敲门的时候,门开了。里面其实挺简陋的,却是我到印度之后看到的最为井井有条的地方了。一个房间,十平米,天花板有三米五高,没有窗户,有一盏灯和一个吊扇,两张床,600卢比。算不得太糟糕。

没有窗户的好处在于可以睡得天昏地暗,等我醒来已经是十一点。我爬上天台,看到外面正下着暴雨,不远处的恒河水已经漫过了河边的房子。五六个妇女若无其事地坐在马上就要被淹没的房顶上,有两艘小船在房顶之间摆渡,还有几头牛居然在洪水里游了起来。密集的雨点打在顶棚上,稀里哗啦,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反而觉得无比的宁静。

你可以有一万个理由不喜欢印度,但没有人能拒绝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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