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03 08:00 | 豆瓣：出锦
1月16日，周六，晴好。约了大雷乡山上的一个姓翁的人，他说山里有自家的房屋可以出租，2000块一年，约了周六去看看。
事先和老公没有进行沟通，很为难。4年前，孩子两岁的时候，我也兴了一阵要在城郊的乡间寻一处房子住的想法，竟也找到了愿意出租房子的人，凑巧也是在大雷，从家里驱车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开到大山深处的村子。我们去看了房子，紧挨着山墙的一处孤零零的2层砖石结构小楼，没有院子，楼下的柴棚养了一窝鸡，到处是湿淋淋的鸡粪。房子大概十几年没有住人，里面破败不堪，没有家具，逼仄的楼梯，老公进门看了一眼掉头就走。房子的朝向不好，视野不佳，没有建厕所，如果要能住，非要下决心好好拾掇一下，我实在找不出可以支撑自己说服老公的理由，就此作罢，他也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以后不要再折腾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是从小在游戏机的陪伴下长大的城市里的孩子，日常向往的是更大的城市里的高楼林立和灯红酒绿，对于乡村和自然的山水，并没有好感，没有网络，生活不便，还有各种蚊虫和脏兮兮的小动物，难以体会乡野之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妙处。
而我，大概从小就向往乡间的淳朴，去乡下的姥姥家小住，是我儿时最向往的，一年却只得去个两三次，那时的不满足，大概也愈发形成了今日更加顽固的情节。至今留在脑海里的，春日院落外稀疏高大的槐树林，沁人的槐花飘落一地，夏日在树荫下吃饭，井水浸的西瓜，秋日四合院里那颗果实累累的老柿子树，翻滚的金色麦田，冬日暖阳里在土垒的墙根下看踪迹不定的行云———如今，家乡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何况我也是远离了故土的人，只能寻天气好的周末，借着爬山之类的寻寻野趣，迷恋大自然的美却又觉得不可得。
老公每次都被我拖着去，唉声叹气地老大不情愿，但是没有他，我又如何去得成那些深山里的古道和一个个仿若世外桃源的村庄？盘山道上开车，只有像他这样胆大心细的好司机才行啊。所以，真是难为他，繁忙地工作了一周，原本应该悠闲地在家里过个慵懒的周末，却次次被我拉着当了车夫、苦力，哈哈，这么一想，还真是个不错的老公呢。
周六吃完早饭，我满脸谄笑，支支吾吾地讲，“今天去山里看个房子啊，如何？”
“什么房子?"
“去了就知道了啊，顺便爬爬山嘛，今天阳光这么好，在家里窝着，多浪费。”
“在家多好，出门才浪费，又要开好远的路，好烦啊。”
小小（女儿）听着我们的对话，早就雀跃开了，“好啊好啊，我就想去爬山，这个时候有树莓，可以去摘哦。”
女儿从不到两岁就经常被我带着爬山，和我已是意趣相投的。
老公抵不住我们的软磨硬泡，只好和以前的每次一样，设好导航、嘟着嘴巴出门了。
翁师傅一早打来电话催促，说去的太晚，他恐怕有事要出门了。其实，我们到的时候，他还让我们去他家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山里很冷，院子破败，有三条奇丑的猎狗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然后他在屋里面笃悠悠地吃早饭，说等吃完了再带我们去看那个房子。既然10点多了还在吃早饭，干嘛一大早要催促我呢？我对于这位翁师傅，先有了不厚道的感觉。
好不容易吃完了，他领我们去的路上和我聊天，先是说他的农家乐很挣钱，然后养了20多条猎狗也挣钱，淘宝上卖笋干和猪油芝麻馅也挣钱，张嘴闭嘴都是钱，我继而更有些败了兴。
但是，我实在很喜欢这个村子，那天城里中度污染，这里碧空如洗，村子接近山顶，四面是长满了竹子的绵延的山。村旁边有个气派的红墙的大庙，来的时候我们把车停在庙门口敞阔的水泥地上，进庙里寻厕所。寺庙空无一人，干净清爽，香火袅袅，佛像前供着新鲜的水果，走过寺庙后墙和山之间一条狭长的甬道，才找到厕所，分了男女，也是非常干净。
那所房子实在不是我想像的样子，但却比几年前看的房子好了许多，大概是没有鸡的缘故。一楼除了一个小小的客厅，北边一个厨房，有保存完好的土灶，我一下子就想到以后可以在这里烧饭，该有多好吃啊。
翁师傅竭力说他房子的好，但又摆出一副可租可不租的样子，老公附和着他的话，如若住进来哪里可以改进那些地方云云，但我心里清楚，他一定是不愿意的。
我跟翁师傅讲，要和老公商量一下，定下来后再来找他。翁师傅这时候倒显得比之前热络了些，带我们在村子里转了转，村子不小，如今只住着100多个人，都是些老人，像他这样的中年人很少。路过一户房子造得漂亮，老房子重新修葺的，庭院有日式的感觉，据说房主是大企业的老板，在自家的宅基地上为父母修的，也不过花了2、30万罢了。他又带我们去看了村口的公交车站，有四趟城乡公交开到这里，每天固定的时间乘坐，加起来一天也有十几班之多呢。
我又问他，如果租了房，能否给我们划点他的地种种菜什么的，因为他之前说他家有好大一片竹林和山地。他说，“你们去山里取点土，倒在房子门口那一小块地上种种菜就蛮好。”门口那片地，堆满了杂物，是他家原本的柴房老朽后倒掉的地方。
我们就在公交车站告别了。
告别之后，看翁师傅走远了，老公说，“你快快打消了念头，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住得了，何况，没有厕所。”
果然，他不愿意的。但我实在不死心，又拉着他和女儿，重新回去看了一遍房子。房子是一排两层小楼的中间一户，水泥结构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造的。2楼有个小阳台，院子没有围起来，因为这一排房子都空着，院子倒是可以随意使用。一楼厨房有后门可以走出去，对面是同样的一排二层小楼，也都空置着。走出来时，发现路口正对着一座民国时期的坟冢，以后若真单独住在这里，到晚上，未免有些阴森可怖啊。
如此以来，心灰了一多半。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在村子周围再走一走。
村子里有很多石头造的房子，结实敦厚，江南古村落里很多这样的房子，还有一种是木板造的，都造成两层，2楼是坡形顶，古早味。村子果然都住着老人，我们路过一所房子时，老头老太正骂他们养的鸡。村子旁边有一条铺着石子的甬道，通往竹林，甬道旁有小溪，溪水清澈冷冽，女儿拨玩了一阵。
村子里最多的就是狗和鸡，狗欺外人，都冲着我们吠，女儿一步不肯走，全程都老公抱着，到了村外，总算放下心，开始寻找树莓。
树莓竟真有很多，也叫覆盆子，我以前一直以为是秋天的果子，其实仲冬才是果实累累的时候，甬道旁边，尤其是竹林深处，枝枝蔓蔓地爬了一地，有点像爬墙虎，但只是贴着地长，不往高出去，几粒鲜红色的宝石一样的珠子攒成宝塔的形状，吃一颗，淡淡的酸甜，女儿不多一会，就摘了一荷包，老公禁止她再摘，让她给这山里的小鸟们留一点，天冷了，鸟儿的食物也不好找。
竹林的竹子还是像春夏一样苍翠，头顶碧蓝的天，皎白的云，路边石头上有青苔，小溪在林中穿流，不知不觉地，我们就穿过了竹林，走到了下一个村落。
这个村落真正在山顶。一辆卖年糕的农用卡车停在村子的主路上，年糕还热气腾腾的，几个年老的妇人围着在买，卖年糕的小伙子大概长跑这些山里的村子，和村民们都熟络，年糕价格是城里菜场的一半，又新鲜。我买了两袋，拿出一条站在车边吃起来，软糯，满嘴米香。
我跟身旁的一位掉了牙的老奶奶闲聊，我听不懂她的土话，她听不懂我的普通话，两个人鸡同鸭讲，倒也有趣，午后阳光慵懒的洒在大山里古老的村道上，光阴迟缓，我同她聊闲，不过是想拖赖在这里的时间。老公和女儿坐在村委会门口的木凳子上喝水，有一只大黄狗倒也懒得欺生，敞着肚皮卧在院子当中晒太阳，两三只肥大的鸡埋头啄食，眯眼困盹的老人，云朵在残垣上投下影子。
有几个老人看我是外人，都围上来搭话。我问她们，这里有没有房子可以租。问了好几遍，终于有人听懂，说空房子倒是很多，但谁要出租就不知道了。再远的地方站着几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既像又不像村里的人，其中有一个听明我的话，大步走过来，笑着问，“可是你要租房子？我的白给你住，不要钱！”
他长得浓眉大眼，身材瘦小，右眼眼皮里长了颗黑大的肉痣，眼睛明亮，目光坦诚。穿件旧旧的皮夹克，倒干净利落，不像是山里务农的人。
我吃了一惊，经了前面的翁师傅，再想不到竟有这样的事，也不管他是不是玩笑，故作一脸认真的问，“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的房子呢？”
“可以，就在路下面，现在在做法事，我带你去。”
这个村子的房子都沿着路的两边建起，一边房子的房基和路齐平，另一边的房子却都在路的下面，房顶大概和路齐平，走下石阶，就是了。
果然有几个披着黄袈裟的和尚在念经，是这位房主——姓王，我后来叫他王大哥——的妈妈去世三周年的法事。房子是木板结构的两层老式房屋，他把我领至屋里一位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旁边，“这是我老婆，你和她讲”。他们并未商量，等我和她——后来叫她胡大姐，她和王大哥一样爽快，满口答应，只一样，住完之后打扫干净，别损坏家里的东西就好。我四顾他们的房子，虽然是老房子，但家里样样都有，厨房那座土灶正在烧水，贴着白色的瓷砖，擦拭的很干净。王大哥说，“你们随便用，吃饭自己烧，嫌土灶麻烦，煤气灶也是有的，我们只偶尔周末或节假日上山来，但不在这里过夜。”
胡大姐说，“他们只每年三月份来的多些，是为了挖竹笋，到时候可以带我们一起去挖笋。”
我激动的有些捺不住，连声表示感谢，其实，最感谢的是他们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曾问过，就信任我，让我住他们的房子。这种成人之美的人，平日极少遇到。
也是凡是凑巧，那一天，若不是我去买年糕闲聊，若不是他们正好上山来做法事，怕是这一辈子也不会认识，更遑论住他家的房子。
当下，大家互留了电话号码，我打定主意，下周一定要去住上两天，到时，再更新日记吧。
末了，从山里回来后的这几天，我经常想着诗经里的一篇《国风·郑风·女曰鸡鸣》，贴在这里，希望和老公一起住在山村，能有这样的清晨。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希望可以达成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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