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16 17:00 | 豆瓣：newquantum
从我的角度看，旅游有两大境界。一种是“三维旅游”，只在乎去地球三维空间中的什么地方，如果还在乎什么季节去，那可以算“准三维旅游”；另一种是“四维旅游”，加上时间维度，在特定的时间去特定的地点，欣赏只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才有的景色。最常见的“四维旅游”是去看日出，但日出每天都有，能看到日出的地方遍地都是，而且无论日出还是日蚀，都只是在自然的维度上欣赏美。更独特的“四维旅游”是观看表演艺术，尤其是在正规剧场之外与民间环境融为一体的音乐、舞蹈、戏剧表演，同时在自然和人、持续和瞬间、有形和无形的多重维度上欣赏美。这种“高维旅游”准备的费心程度和收获的独到程度都比“三维旅游”指数增长，本人乐此不疲，继上篇日本游记的“节庆仪式”之后，以下以五类日本传统戏剧为例，继续“高维时空”之旅——
1、雅乐
东京歌剧城雅乐
“东京雅乐”
时间：每年7月和1月的周六为主
地点：东京歌剧城为主
交通：坐火车、巴士到东京相应的音乐厅
难度：一星
日本雅乐最初从中国唐代传入，在一定程度上是中国已失传的唐代宫廷舞乐的活化石，在日本也一直是宫廷贵族的高雅享受。雅乐分“管弦”和“舞乐”两类，前者是纯器乐，后者是音乐舞蹈。乐器有三类，分别是太鼓、钲鼓、鞨鼓等鼓乐，琵琶、筝等弦乐，笙、笛、筚篥等管乐。雅乐的主要特点是节奏慢，合奏出一波波的宏大音响，往往由吹奏乐器奏出每波音响的最高音。“管弦”中的《贺殿急》、《胡饮酒破》和“舞乐”中的《打球乐》、《罗陵王》等曲目都明显源自唐乐。比如《打球乐》据说源于唐代五月初五在武德殿前打马球，在舞乐中演绎成以球杆和球为道具的音乐仪式，把打球动作抽象化、定格化。
最地道的雅乐表演者无疑是由日本宫廷乐师组成的东京乐所，其前身是宫内厅式部职乐部。正式公演很少也不定期，往往只在1月和7月各选一个周六在东京歌剧城音乐厅演出一场。尤其每年7月7日前后可能有一场“七夕”演出——日本废除旧历只用西历后，旧历中的特殊日期一般都按西历中的同样日期纪念。此外雅乐时常作为配角出场，比如上篇“节庆仪式”中提到的毛越寺曲水之宴就有雅乐伴奏。早坂文雄、松平赖则、片冈良和等日本作曲家还曾以雅乐素材创作过西式交响乐。
2、六斋念佛
京都引接寺六斋念佛
“京都六斋念佛”
时间：每年8月为主
地点：京都壬生寺、引接寺等寺院
交通：坐火车、巴士到京都相应的寺院
难度：二星
参见：千本六斋会
世界上很多古老的信仰体系都孕育出程序复杂的带有艺术表演的祭祀仪式，基督教的弥撒常有管风琴和合唱演出，中国也有唱戏酬神的传统。日本的“六斋念佛”相当于一种纪念佛祖的文艺汇演，据说始于日本平安时代的僧人空也上人创立的空也跳舞念佛——对应中国的五代时期——只在京都流传。现在的“六斋念佛”分为以念诵为主的“念佛六斋”和以演艺为主的“艺能六斋”两种。
“六斋念佛”相信每月有六个日子是恶鬼得势的斋日，需要念佛消灾。现在的“六斋念佛”并不严格限于那六个斋日，而是每年从4月到11月在京都多个寺庙轮番举行，以8月最为集中，8月中旬是最高潮，每年3月会网上公布当年日程。京都有“千本六斋会”、“中堂寺六斋会”等多个“六斋念佛”协会，相当于不同派别，但演出都大同小异。“艺能六斋”包括大约十个节目，先安排各种太鼓、囃子等吹打舞蹈，有时包括“雀舞”等特别造型的舞蹈，最后压轴节目一般都是《狮子与蜘蛛》舞剧——先进行日本式的比中国简单得多的舞狮，再由蜘蛛通过吐丝特技降服狮子。有些六斋会如“中堂寺六斋会”还在演出中加入几段杂技和狂言。狂言是“艺能六斋”中纯正的戏剧演出，会节选经典场景如《桥弁庆》。
3、歌舞伎
参见：地芝居
歌舞伎是日本最著名，舞台规模也最大的传统戏剧形式。歌舞伎并没有西方歌剧和中国戏曲中的大段歌唱，既不是歌唱戏剧也不是纯粹话剧，而是一种带有音乐间奏和旁白吟咏的用特殊发音方式说话的话剧。演员的说话方式类似于京剧念白，咬字时拿腔拿调。歌舞伎演员至今沿袭传统都是男性，因为无需歌唱天赋只需念白和表演，所以常有传承数代的歌舞伎世家，第几代演员就被称为几“代目”，并且经常父子同台分演男女主角。主要演员会在不同年龄承袭不同的艺名，比如当红名角堀越宝世的父亲是“十二代目市川团十郎”，他自己之前的艺名叫“七代目市川新之助”，现在叫“十一代目市川海老藏”，以后早晚会袭名为“十三代目市川团十郎”。
歌舞伎采用日本传统戏剧独有的舞台布局——按观众面向舞台的方向，舞台左侧延伸出一条步道穿过观众席，直至观众席侧后方一个特殊的后台出口，这条步道叫“花道”，“花道”连接的后台叫“鸟屋”，而舞台正中部分一般是可以旋转的。主要演员上下场都要走“花道”，旁白吟咏者坐在舞台右侧一角，乐队要么坐在舞台后侧要么藏在舞台侧面的阁楼里，乐器主要是三味线、小太鼓和笛子，另有一位乐师在剧情需要时会在舞台一角打响板。
歌舞伎剧场传统上叫“座”，比如东京的歌舞伎座。东京等大城市的歌舞伎剧场都已是混凝土建造的现代化剧场，有复杂的特技设备，比如我看过歌舞伎《伊达的十役》甚至用钢丝把一位演员从舞台吊到二层看台。原生态的地道歌舞伎剧场和氛围只有去日本乡下才能见到。日本乡土戏剧有“芝居”的别名，乡下的歌舞伎也叫“地歌舞伎”或“地芝居”，业余演员表演的歌舞伎叫“素人歌舞伎”，儿童表演的歌舞伎叫“子供歌舞伎”。“地歌舞伎”和古舞台在日本各地乡下还有不少保存，以岐阜县和冈山县山区最为密集，每处一般每年在特定日期演出一两次。以下介绍三种典型的“地歌舞伎”舞台——
檜枝岐村地歌舞伎
（1）“檜枝岐歌舞伎”
时间：每年4至9月演出四次左右
地点：福岛县檜枝岐村檜枝岐舞台
交通：坐火车到会津高原尾濑口站，再坐巴士到檜枝岐村找到村内舞台
难度：三星
参见：檜枝岐歌舞伎
檜枝岐村是日本东北部尾濑山区中一个小村庄，村里有温泉，村背后是会津驹岳，山顶是一片壮丽的高山草甸，附近是有名的尾濑湿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为这些自然名胜画龙点睛的是檜枝岐村的古歌舞伎舞台“千叶之家花驹座”。山脚下这座木板和茅草搭建的舞台虽被焚毁数次，但都尽可能按原样重建。它的舞台不能转动，“花道”从舞台左前方斜向延伸出来，露天观众席在被舞台和“花道”包围的前方。观众席中心是平地，后侧是依山而建的大石阶看台，在参天巨杉林之下，与自然浑然一体。乡下的“地歌舞伎”常以“三番叟”作为歌舞伎之前的垫场戏，通俗地说就是一种“跳大神”，近似于中国传统戏曲开场表演的“跳加官”。
各务原村国座地歌舞伎
（2）“村国座歌舞伎”
时间：每年10月第2个星期六和星期日
地点：岐阜县各务原市村国座
交通：坐火车到苎濑站，再步行或坐出租车到村国座
难度：三星
参见：地歌舞伎
村国座是日本最地道最典型的乡村古剧院之一，这类乡下剧院也叫“芝居小屋”。不像檜枝岐舞台的露天观众席，村国座的观众席都在大木屋内部，两侧还有二层阁楼看台。按传统一层观众都席地而坐，中间搭几条木板供观众出入行走。“花道”从舞台延伸到观众席入口旁，“花道”尽头的帘子后面是地道口，沿狭窄的楼梯下去就是花道下方的地道，从大木屋下方的石头基座中间穿过，直到舞台下方的木制转轮。剧中需要旋转舞台时，用人力在舞台下方推转。
村国座旁边是村国神社，每年10月第2个周末是村国神社的例行大祭，晚上有祭祀活动，祭祀中间还有一队女子表演祭祀舞乐。同时在村国座举行两天的“村国神社祭礼风呐余兴”演出，周六是“试乐祭”，周日是“本乐祭”，把同一套节目按不同次序演两遍。一半节目是日本传统歌舞，另一半是歌舞伎，全部由当地青少年演出，歌舞伎一般会演三出戏，不仅是“地歌舞伎”、“素人歌舞伎”，也是“子供歌舞伎”。
米原汤谷神社子供歌舞伎
（3）“米原曳山祭”
时间：每年10月第2个星期一日本体育节加上之前周末的三连休
地点：滋贺县米原市汤谷神社周边
交通：坐火车到米原站，再步行到汤谷神社周边
难度：三星
参见：米原曳山祭
日本有很多“曳山祭”，在滋贺县琵琶湖沿岸的长冈、米原等地尤其盛行。“曳山祭”近似于花车巡游，“山”是指日本特有的一种可拖动的搭有古式小房子的展览车，“曳山”就是拽这座“山”。“山”高约6米，长约5米，宽2-3米。“山”的正面是一个小舞台，小到只有儿童能在上面表演，是专为儿童演出“子供歌舞伎”设计的移动舞台。旁白吟咏者在舞台拉门后面，另两位三味线乐师在“山”的车轮边坐定演奏，儿童演员从舞台两边的小门上下台时一般都有成年男子用肩背撑住舞台边缘以防孩子不慎摔下来。
“米原曳山祭”规模不大，只有三座“山”，分别是“旭山”、“寿山”、“松翁山”，分属米原市的北、南、中町三个街区。现在米原游客稀少本地居民也不多，很难组织起三座“山”同时出动，但至少能保证出动一座“山”。“曳山祭”三连休的第一天是“宵宫”，晚上要“登山”，就是拖拽一座“山”沿汤谷神社门前的坡道在奏乐中拉到神社门口进行祭祀；第二天是“本乐”，在汤谷神社门口朝向神殿表演一出歌舞伎，作为“神前奉纳狂言”——跟中国戏曲的酬神演出类似；最后一天是“千秋乐”，三天中每天都有三到四个时段把“山”拖到街区的不同位置演出歌舞伎。孩子能力有限，一般只精心排练一出戏反复演出，表演得惟妙惟肖，尤其剧中女角色也按传统由男孩扮演，表演之传神令人叫绝。
4、能乐
佐渡正法寺烛光能
“佐渡能”
时间：每年4至10月演出20次左右
地点：新泻县佐渡岛春日神社、正法寺、多田渔港等寺院和海边
交通：坐火车到新泻，坐渡船到佐渡岛，再坐巴士或出租到相应的舞台
难度：四星
参见：佐渡薪能
“能乐”严格来说包括“式三番”、“能”和“狂言”，以后两者为主。相比于歌舞伎大戏，“能”和“狂言”都是日本传统戏剧中由少数演员表演的小戏形式，“能”比较严肃抽象，戴面具，“狂言”比较活泼自由，一般不戴面具。“能”的面具传统可能源自中国唐代伎乐，在日本关西的奈良一带形成，最初叫做“猿乐”，地位很低，后来逐渐被武士和将军阶层养为家班。“能”的核心功能和典型情节都是安慰亡魂，比如武士战前观看“能”便可以安然赴死。为营造出介于阴阳之间独特意境，“能”的表演非常抽象，一般都是独角戏，念白多用日语文言，现代日本人很难直接听懂。
典型的能乐舞台是拳击舞台大小的小正方形，也有“花道”，但不像歌舞伎“花道”伸向观众席，而是从舞台侧后方通向后台，一般也没有地道。东京有国立能乐堂，但有两种独特的“能”演出形式只在乡下才能看到。一是“薪能”，在户外能乐舞台周围点火把的夜间演出；二是“烛光能”，在室内能乐舞台点蜡烛的夜间演出。历史上最著名的能乐师是观阿弥、世阿弥父子，1434年世阿弥从关西被流放到佐渡岛，使佐渡岛成为日本头号能乐之乡，能乐舞台最密集，“薪能”和“烛光能”演出最频繁。最难得的是“烛光能”，每年6月下旬的星期六在佐渡岛正法寺作为“世阿弥讚仰”演出，演出前先有“净道场”的音乐仪式。
5、神乐
高千穗夜神乐
“高千穗夜神乐”
时间：每年冬季11月至次年2月彻夜演出约20次33节完整版、每晚演出1小时4节精华版
地点：宫崎县高千穗町各村轮流演出完整版、高千穗神社神乐殿固定演出精华版
交通：坐飞机到宫崎，坐火车到延冈，坐巴士到高千穗（或者从九州其它机场辗转坐火车或巴士到高千穗），再坐巴士或出租到相应的神乐宿
难度：五星
参见：高千穗町观光协会
日本的“神乐”跟“六斋念佛”类似，也是一组歌舞戏剧汇演，但“神乐”的内涵更偏重农民求平安求丰收，戴面具的表演比例也更大。最典型的神乐之一是宫崎县高千穗的“夜神乐”，完整演出要通宵表演33节各式祭祀舞蹈，舞蹈内容涵盖了丰收、采药、刀弓、拔树、劈山等农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和各种祈愿，有数十位不同名义的神仙先后戴面具出场。举行夜神乐的地点叫“神乐宿”，一般是在一间大屋内围出一个方形舞台，正面摆放一组面具相当于祭拜的神像，“神乐宿”外面还用竹子和彩纸露天搭建一个名为“山”的神位，并用糯米糕供奉。开演前的下午先去附近的小神社祭拜，返回时化妆列队载歌载舞。晚上演出中还有向观众抛掷糯米糕的环节，并穿插一次全体村民在“神乐宿”内的祭拜仪式，一顿晚餐和一顿夜宵。
像中国湘西等地流行在傩仪中扮演鬼神一样，日本高千穗山区的农民也格外需要神明保佑自己封闭、孤独的生活，从而激发出深远的想象力，极大地开拓了人类的精神世界和演艺形式。只是日本神乐的舞蹈动作有很多重复，而中国傩仪有八卦阵、捉猖等更加丰富多样的形式。日本其它地区还有几处神乐，包括岩手县的早池峰神乐、爱知县的“花祭”神乐、岛根县的石见神乐等等。
以上并非日本传统戏剧的全部，还比如“文乐”、“人形芝居”也就是人偶戏。身为外国人，如果通过“四维旅游”看过这些日本传统戏剧，尤其是在夜神乐中间跟日本村民一起吃过夜宵，就可以有足够底气说，自己见到了日本旅游攻略都没有的、大多数日本人也都没见过的日本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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