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火车

去恒河上游的列车里，坐在我旁边的印度商务男跟小贩要了一杯奶茶。他用手机听歌，还跟着哼唱，耳机很旧，声音全跑出来，倒像给我也分了一边。火车站台两旁的铁轨一边满是便溺的遗留物，另一边却干干净净。我和朋友交流的结论是干净的那边有公厕，不干净的这边没有——所以有公厕就去公厕，没公厕懒得过天桥就拉到轨道上。

印度和中国一样，只要搞清楚内在逻辑，一些看起来完全不合理的现象就突然变得有“道理”了。

车是软座，窗口也没有铁栏杆，跟我预想中的印度火车实在有太大出入。车厢顶密密麻麻布满三排电扇，本地朋友阿班说到了夏天车厢里会特别热，所以大家都跑去车顶纳凉，你们看到的印度人扒火车的奇观就是这样形成的。

一开始车速不快，估摸五十公里时速，我们要去的地方火车需要三个半小时。午饭在车上吃，阿班母自制了饼和咖喱土豆。我身边的白领兄弟唱得忘乎所以，还抬手打节拍。

偶尔撇一眼车窗外，除了农田就是土路，一些推自行车的人站在路边盯着列车，身边散落着生活垃圾，远处有一抹隐约的绿色。

坐我前面几排的老头装扮气派，表情也和善，对面的老太太把鞋脱掉穿了驼指袜的脚搭在他腿边，他一脸无奈地斜着身子坐。大家都在吃零食，薯条，薯片，虾条，除了炸物还是炸物。

窗外随时能看见飞鹰，朋友小黄一路都在疑问，这些鹰吃什么？

成排的树朝向太阳的位置倾斜，窗外是无尽的玉米地，中间点缀一家家制砖的小作坊，围墙上涂写着电话号码。铁轨上有巨大的猪在吃垃圾，一群色彩各异的狗围着它又不敢靠近。人和动物在阳光里都显得无所事事。

列车开出后停靠过三个车站，车厢里依旧空的诡异，加起来不过二十人。我选了有阳光的窗口位置读书。到下一站，突然涌进一大群人把车厢挤得满，苦行僧后面跟着收垃圾的孩童，他腿脚残疾，匍匐在地板上，一边用右手扒笼角落里的塑料袋，一边用左手扯乘客裤腿要钱。所有人都朝他晃手指，内，内，是当地语言，“不”的意思。

又到一个站，车未停稳，堵在门口的人一个个消失。印度的火车没有车门，乘客商贩可以自由出入。阿班的爸爸不知什么时候下车站去十几米外的站台，突然开来一辆列车隔开我们，戏剧性的是，我们乘坐的列车这时也启动了。

老爹呢？我们几个中国人着急起来，他上车没有？

眼看车速提升到八成，阿班和他母亲气定神闲地坐好，手往我们身后指，你们看——老爹从后面的车厢往这边挤过来。他玩这样的游戏应该很多年了，两个儿子和太太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的每一站都上来更多人，还有各种小贩捧着汉堡包，酸奶，炒面，花生上来叫卖。

我要了杯奶茶，塑料杯上全是小黑点，奶茶很烫，香甜依旧。在印度，好的餐厅和火车站小贩的出品没有区别。

趁着小贩们上车，老爹买来豆子零食和芒果汁喂养我们。同行的朋友小凯说印度饮食就是豆子的海洋，另一个朋友APPLE说，现在终于不那么容易放屁了，刚到印度的头两天会被自己的屁吵醒。

这时有穿着靓丽的海奇拉（阉人，欢庆场合是神的使者，平时社会地位极低，以乞讨为生）拍我肩膀要钱，我摇头表示没钱，他们就拍我头顶施行诅咒。

不知道咒了什么，也许是让我一辈子减肥失败？

坐在斜对面的母女俩好奇地盯着我和小黄两个外国人聊天，不同于一般热情大胆的印度人，她们与我对视后居然露出羞涩神情，大声笑小声说。

下车时，透过车窗，我和那个圆润可人的女儿深深对视，大家的表情没有轻佻，不约而同地换上认真的样子。你看，旅途中，就算是一点点缘分，也需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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