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盆
沿盆是湘西冬天烤火的器具。
沿盆的结构很有特点。一个大方桶，边沿如凳（也许因此而称作“沿盆”），方桶底部放一盆炭火，炭火上搁一层木头架子，木架子上再铺一层竹篾架子。冬天，湘西苦寒，一家人坐上沿盆，脚踩在架子上，拉一床被子盖着，顿时热和起来，暖暖的气息充满了屋子。
用沿盆烤火有一些讲究，关键一点，就是炭火必须用柴灰盖着，不能有明火。让炭直接燃烧，火光熊熊，不仅烤起来不舒服，还会烧坏沿盆架子。村里的房子都是木制的，如果没人在家，一点点火，就可能引起大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烤火的被子小巧玲珑，秀气可爱，大约相当睡被的一半大小。几人坐在沿盆上，把这床小被子盖上，刚刚能够盖住腿以下部分。这个设计真好。上面穿着棉衣，下面烤着火、盖着被，全身暖烘烘的。小被子有两个称谓，一是“盖脚被”，一是“火被”。“盖脚被”从盖的部位而言，“火被”就功能来说的。好形象！
沿盆是一家人冬天呆的时间最多的地方。寒冬的清晨，从被窝里一起来，赶紧拨开用灰埋着的炭火，坐到沿盆上；晚上，夜色已深，想起冰冷的被窝，久久不肯走下沿盆去睡。在沿盆上，一家人打牌、聊天、看电视，热闹得很。有时，我也在沿盆上看书、写作业，想外面的世界。不知不觉中，冬天就过去了。
那时，村里每天只吃两顿饭，早晚都是正餐，午餐怎么对付呢？冬天的晌午，掀开沿盆架子，拨开炭火，架上铁制的粑架，在炭火上烤糍粑。糍粑由蒸熟的糯米舂打而成，平时泡存在盛满井水的大缸里。此刻，经炭火一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有时，还烤上几块油豆腐。一人一个糍粑，夹一块豆腐，就解决了。午餐虽然简陋，村里人却百吃不厌，味道是无可怀疑的！
沿盆是乡下的器物。这些年，随着城镇化速度的加快，城乡交流多起来，城里许多东西渗入到乡村日常生活，乡村的一些器具也延伸到城里。如今，在南方城市里，可以见到“现代化”的沿盆了，它经过改装，与沙发一样高，里面的火盆变成电热管，盆沿变得窄而小，实际上就是一个烤火用的长方形木桶。烤火时，打开电源，坐到沙发上，把脚伸到“桶”内，盖上被子，舒适不亚于乡里的沿盆。没有炭火，没有柴灰，这样的“沿盆”清洁、干净多了。当然，和乡下的沿盆相比，烤糍粑等功能，已经消失了。
沿盆的适用性好，改装后似乎应在城市里流行起来。然而，仍然只有湖南一带盛行这种器具。有朋友到上海工作，冬天时触景生情，想起老家的沿盆，给同事说起，上海的同事不知为何物。朋友急得手比脚划，还画了图，同事依然不太明白。是啊，若非亲眼所见，怎么这会明白世间还有这样奇特的烤火工具呢？我在浙江、广西等地求学或工作时，也未曾见过类似的器物。后来到北京生活，冬天有暖气，用不上烤火的工具，更见不到沿盆了。
要体验沿盆的妙处，还得回湘西啊！
火箱
火箱是一个袖珍的沿盆。
大雪飘落，天气酷冷。孩子们一早来到村里的小学，教室四处透风。孩子们脸冻得通红，小手肿了，鼻涕拉得好长，好冷！
怎么抵御这样的寒冬呢？
几个男孩子钻在教室的门旮旯里，用力地挤，把门挤得“嘎嘎”响，老师过来问：“你们在干什么？”男孩子齐声说：“挤暖和！”
“挤暖和”只是好玩而已，抵挡不了寒冷。好在，我们有一件特殊的御寒武器——火箱，一个盛着火的小箱子。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火箱，如同家家户户有沿盆一样。火箱比沿盆小得多。它的形状像一个正方形的小桶，底部有一根横条，其余部分是空的。小桶里放一个陶钵，横条刚好托住陶钵，不至于往下掉。在陶钵里盛上炭火，就可以用来烤火了。小桶上方有一个把手，握紧把手拎起来，火箱成了移动的小“沿盆”。
这是老式的火箱。
还有一种更新式的，全部由铁皮制成，形状和老式火箱差不多，比老式火箱轻便些，也洋气得多。我读小学时一直用老式火箱，对拥有铁皮火箱的同学，常抱以羡慕的眼光，期盼能拥有这样一件新式烤火工具。
不管哪一种火箱，烧火的材料是一样的。常见有两种，一种是“油苦”，山茶子榨油后剩下来的渣子，一饼一饼的，敲一块下来，放在灶火里烧，烧燃后再放到火箱里，用灰盖着。此物经久，到放学时，还不会烧完，保得孩子一天的温暖。一种是木炭，烧木炭的人少一些，因为木炭得花钱到集市上去买，村里人不富裕，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极少数小伙伴，家里实在太穷，没有“油苦”、更没有木炭，只得将灶膛里的茅柴火撮一勺放到火箱里，这种火最不经烧，一两个小时烧完了，剩下寒冷和灰烬。怎么办呢？山里的学校，木柴多，课后，小伙伴会去学校边上捡些干柴、木板之类，放在火箱里烧。开始时，火燃得不旺。小伙伴趴到地上，对着火箱吹。再不行，就抓着火箱的把手，把火箱来回晃，像荡秋千一般，有的小伙伴力气大，把火箱快速晃过头顶，荡出一个圆来，火与灰也不掉下来。火越来越旺。带到教室里，可抵挡后半日的苦寒。
火箱供给我们温暖，也带来许多温馨。其中，最大的快乐，就是“爆”东西吃。课余，抓几粒黄豆或玉米，丢在火箱里，找两根小棍子，在火灰里不断“翻炒”，不一会儿，听到“啪啪啪”的爆裂声，预示着黄豆或玉米已经熟了。用小棍子夹出来，吹吹上面的灰，扔进嘴里，真香！有的小伙伴带的不是玉米，是一种叫作“爆花子”的东西，比玉米略小，“翻炒”后，爆裂声超大，且能炸出真正的“爆米花”来。这种作物大概是特意种的，大多数孩子家里没有，看着有人在烧“爆花子”，大家眼里全是欣羡的神情。还有的同学，拿了小陶罐放上米、水在火箱里煮，课堂上，不小心飘出了米饭的香味，吸引了孩子的嗅觉，搅乱了老师的讲授，好玩极了。老师也不骂我们，只让那“煮饭”的同学，把火箱拎到教室外面去，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听课。火箱放到走廊后，孩子们的心思也到了外面，不时朝外张望，哪里还能专心听课？
如今，火箱依然是村里孩子冬天上学时御寒的重要工具。前几年，电视上播湘西冰冻灾害的新闻，有一个镜头，是孩子提着火箱走在上学的山路上。那火箱的形状、大小、样式等，和我们小时候提的没有多大区别。
它温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并且还将继续。
2016/3/24下午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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