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2 13:00 | 豆瓣：韦芈
今天准备写篇关于宠物螺的文章，破题又要拽出搜神记说事，心理着实不爽。我写这个三十六记的系列，有五六篇引用到搜神记，次数过于频繁，自己都视觉疲劳了，何况是别人，就像是那个网络段子，是你，又是你，怎么老是你，别再让我看到你，我恁死你。说的都是日久生厌的常情，相看两不厌，唯有林志玲，李白的诗歌穿越千载，至今仍为至理。福州有个民间传说，叫做田螺姑娘，许多人知道，未必知道这故事的母本，出于搜神后记。中国写精怪鬼魅的故事，绕不开六朝志怪，这是道高高竖起的门槛，是后世文章的泛殇。只从文字上评判，六朝志怪实属寻常，人物塑造也未成型，在文学殿堂中，处在刚跨进门槛，尚未能入室的层次。六朝志怪的优点，是脑洞够大，给后来者出好了命题，历朝历代的文人，从此开始完型填充，随便就写成了千古名篇。
随便举几个例子，郑光祖的倩女离魂，被王国维形容为，弹丸脱手，后人无能为役。翻译成白话，差不多就是后无来者的意思。王国维是国学大师，他贬褒作者，从来都不客气，能如此推崇倩女离魂，证明这篇是真佳作。郑光祖的文章源自唐传奇，陈玄祐写的倩女离魂。再往上溯源，在幽明录中的阿庞，算是这个系列的起点，不过相对后面的版本，阿庞则是默默无闻的。这种情况在六朝志怪中，并非个例，幽明录中另有篇，名为焦湖庙祝，到了唐朝翻成了枕中记，是唐传奇的早期名作，黄粱一梦的典故，便是出在此处。唐传奇里的柳毅传，在建国后，拍成了戏剧电影，名为柳毅传书，主角是越剧十姐妹里的竺水招，在比我年长一辈的人里，几乎是家喻户晓。柳毅传的母本，是搜神记中的胡母班，名气实在很小，说知者寥寥，也不为虚言。
搜神记里的田螺姑娘，名叫白水素女，纯看名字，像是岛国女忧，其实人家根正苗红，正牌仙子，受天帝委托，在凡间专业拯救单身狗。在仙女中间，白水素女也算得作风正派，化身巨螺，住在水瓮，白天只做饭，晚上不暖床，全程找不到任何槽点。不过金无足赤，白水素女存在的问题，可能牵涉到诚信。当她被男主角发现后，白水素女说了这么番话，接着便天忽风雨，翕然而去。这段话的大意是，天帝看你人品还行，让我来帮你做点家务，以十年为期，等你赚了钱后，讨了老婆，那时候我就放心离开了。可你现在发现了我，日后怎么相处，实在让我很难做，好奇心害死猫，这是你自找的，我只能先走一步了。作为仙子，降格做钟点工，天帝的安排，本来是有偏差，不过白水素女这般行事，几天就完全穿帮，智商或情商，总存在点问题，也许是故意而为，为退工找个借口，细前细后，后一种的概率应该更大。
故事的男主角，在民间传说中，是个佚名群众，这是民间传说的特点，不留姓名，更让群众们，有雨露共沾的感受。此人在搜神记里，留有姓名传世，名为谢端，候官人，候官就是现在的福州，生活在东晋安帝时代，安帝不安，谥号为安，取好而不争曰安的意思，一生经历了多次叛乱，最后被刘裕勒死，算是开了汉族皇位更替时，杀掉前朝皇帝的先例，其实有点讽刺味道。谢端生活的候官地区，经历过孙恩之乱，搜神记里写他父母双亡，兴许是死于战乱。谢端少失双亲，不过为人正派，名字里面含了个端字，行事风格就是不同。俗话说，君子可以欺其端方，当白水素女执意要走，谢端挽留未果，便顺从了对方的意思。换成别的群众，哪有这等便宜事，在搜神记里，强行囚禁仙女，才是主旋律。著名的牛郎织女，牛郎便是个流氓无产者，偷看仙女洗澡，藏掉姑娘的衣裤，等于是黑社会分子，拍下白富美的裸照，再勒索人家结婚，即使这样，留下的还是反封建。民间传说里的主角，多数为勤劳朴实的农民兄弟，这和建国后，刻意拔高贫民地位有关，在男女关系上，农民兄弟多数是直男癌患者，囚禁凌辱，调教兽交，口味很重，五毒俱全。把姑娘衣服藏起来，从而娶得美人归，在民间传说里，不只是个例，牛郎拐的是织女，怎么说还是近亲婚配，唐传奇里的任氏传，是人与狐女通婚，更有口味重的，连母老虎也不放过，原化记里，有个娶虎妇的故事，那人投宿时，见到十七八的妙龄少女，身上盖着虎皮，正在午睡。这人猜到睡的是虎女，于是将虎皮藏起来。少女醒来，失了皮囊，无法恢复原形，只能做了那人的妻子，给他生下三个儿女。
这些故事的口味，让我联想起妇女拐卖，文人无德，这是个通病，尤其是古达写小说的作者，本来便是形而下的。历代小说里，留下名谓的作者，多数是考场失意者，写聊斋的蒲松林，写红楼的曹雪芹，写水浒的施耐庵，据说金瓶梅是王世贞写的，王世贞耻与留名，化名为兰亭笑笑生。为什么古代文人，会耻与留名，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孔子说的话，由此反证，写小说者当然就是野狐禅。中国小说作者，不敢说全部，至少很大部分，是群没道德的卢瑟。写着故事时，意淫着别人姑娘，被意淫的姑娘，也许出自名门，或者是青楼花魁，反正是穷书生垫着脚吃不到的，只能留着哈喇子，用香艳故事，缅怀自己子虚乌有的爱情。有个道听途说，金庸写神雕侠侣时，暗恋女星夏梦，但被女神断然拒绝。小龙女这个角色，便以夏梦为原型，大师写文章时，也许桌案放着梦情玉照，旁边备好手纸，肯定心有杯葛，所以让尹志平把小龙女给办了。好在金庸大师，是有道德的现代人，如果换成明代艳情，或者是种马网文，小龙女肯定从此，离不开尹志平，至于神雕的主角，也就随了尹姓，什么郭芙，程英，郭襄，有一个算一个，连黄蓉都难脱掌心，小黄文讲究的，就是屌丝逆袭，无论你是露着腰，裹着貂，舔着屌，还是吹着萧，全是主角牛排边上的黑胡椒。
上海有小吃叫糟田螺，以前邵万生的很出名。用香糟卤来调味田螺，主要为了去泥腥，同时增加肉质的酒香，糟田螺的原料，最好是产自安徽屯溪的龙眼田螺，个大肥美、肉头厚实，先清水静养两天，等田螺吐净泥沙，放入锅内，加上茴香桂皮烧透。最后配上陈年香糟。田螺的这种处理方式，会让我想起田螺姑娘里，谢端将田螺取回，放在清水大瓮中，也许是为了等待泥沙吐干净后，再烹而食之。这也顺理成章的结果，穷苦人养田螺作为宠物，于情于理，都不合时宜，如果如我所想，便是另个版本的传奇。年轻的少年，懵懵懂懂的，完全忽视了妙龄仙子。吃着从天而降的晚餐，热气腾腾的，心里还不满足，得陇望蜀是人的天性，加个荤菜也不为过，大瓮里有着田螺，唐朝时只有清蒸和水煮，两种烹调方式，无论任何一种，田螺姑娘都很悲催。不明就里的少年，喝着几口小酒，尝着鲜美的螺肉，哼着小曲。
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
警察警察你拿着手枪。
你说要汽车你说要洋房。
我不能偷也不能抢。
我只有一张吱吱嘎嘎响的床。
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
我的舌头就是那美味佳肴任你品尝。
我有一个新的故事要对你讲。
这个版本的荒诞，在于故事的中断处，就像荒野之地，断崖崩溃。少年的故事无人来听，明天的早餐也不会再次出现，等到宿醉醒来，少年依旧是少年，仙女已经被胃液硝化，这是个悲伤的结局，也许我们吃掉的田螺里，就含载着类似的怨念。
田螺塞肉是另一种常见料理，事先将田螺肉挖出，细细剁成燥子，配以五花肉，也剁成碎粒。螺肉与肉末搅匀后，混上香料作料，一起塞回田螺壳里，煮熟后食用。这种吃饭，在上海也算多见，不过上海本地人，更爱食用螺狮，浓油赤酱，相当入味。北方人不会吃螺狮，吃螺狮，要用到舌头牙齿，在口腔内形成中空，通过空气动力原理，将螺肉嗦出，上海人叫嗦螺狮，这种吸功，是就小练成的童子功，会者不难，难者不会。螺蛳不算好食材，不很卫生，现在人很少食用了，除非在大排档，还是有年轻人，对健康毫不忌讳。以前有个恶俗笑话，说瞎子吃螺狮，失手将螺肉掉落，在地上摸到块鸡屎，以为是螺肉，在嘴巴里咀嚼后，又不是味道，瞎子深后感触的说，天实在是太热，东西落下地，马上捡起来，就变得这么臭。
我养过黄金螺，其实就是福寿螺，前些年因为传染疾病，这种螺名声大噪，好像已经被禁止食用了。黄金螺是俗称，在福寿螺中间，挑选纯色金黄的单品，作为宠物来培养。这东西相当优雅，尤其到了半夜时分，在月光下觅食，细长的触角，在水中左右探索，犹如蝴蝶飞舞。我养了六只螺，就放在室外，遇到过几次劫难，都活了下来，被野猫咬过，猫的咬合力，竟无法突破螺壳，也算是大出我之意料。在我出差的时候，因为没有换水，六只螺一夜暴毙了，水质污染是水生动物的通敌，真菌引起的水霉病，几种细菌感染，还有寄生虫问题，都会造成水产动物的批量死亡，俗称缸灭，我是吃过几次苦头的。养黄金螺的，一旦开始繁殖，又产生新的烦恼，这些螺类的产卵量，是非常惊人的，一夜之间，能让你知道何为爆缸。为解决螺类过剩，玩草缸的引进它的天敌，以螺治螺的话，可以用杀手螺，对别的螺类几乎通杀。热带鱼里与深水炸弹，是螺类的天敌。原生鱼里，青鱼号称螺蛳青，肯定也是灭螺能手，不过没人养着当作宠物。
我的烦恼来自囊螺，是台湾的原生品种，进入大陆后叫成水蜗牛。我家的囊螺，是跟着金鱼草进入池子的，可笑的是，初次见到时，我真的认为，这是种蜗牛，有点楚人不识凤的感觉。因为池子的面积，小小的囊螺不显眼，三年后我改造池子，将睡莲等水生植物，移到外面的瓷缸里，这时候囊螺有了用武之地。可能与天敌消失有关，池子里有锦鲤，还有我养的各种杂鱼，小囊螺被大量吞食，因此难成气候。而进入瓷缸后，只有食蚊鱼与之为舞，威胁不到囊螺繁殖，那个夏天，囊螺几乎将睡莲，啃食干净，我每天只能在夜里，借着电筒的光，在睡莲残破的叶子里，找出囊螺，每晚找二三十个，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持续了整整一周，后来还是讲巴西龟，放进了睡莲缸里，才抑制了囊螺的繁殖速度。维摩经里说到，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芥子说，算是国人熟悉的佛经内容，可能与武侠小说的推广有关。这个佛教故事，也是个生态圈，生态圈不分大小，我家的囊螺兴衰，是另外的例子，至于田螺姑娘，则是人们的懒汉梦，别无其他。长者曰，图样图森破，南无很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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