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雾霾攻占了不少城市。北京受害严重，后面还跟着乌兰巴托，新德里，开罗，利雅得，墨西哥城…… 当你乘飞机抵达这些名城想要深呼吸一口异域风情时，呼吸到的却往往是一鼻子酸涩。根据估算，全球每年有350万人因空气污染死亡。与这些雾霾城相比，欧美国家却经常能享受好空气。即使是美国第二大城市洛杉矶，一年大部分时间也是蓝天白云。要知道，洛杉矶曾经也是一个不亚于北京的雾霾城。洛杉矶空气质量的好转，还要感谢哈根施密特，以及他的六千磅菠萝。
1. 六千磅菠萝
1945年，哈根施密特从夏威夷运来六千磅菠萝时，是为研究菠萝口味。他没想到，和菠萝一起闯入他生活的，是洛杉矶的雾霾。
“洛杉矶”的字面意思是“天使之城”。这座美国西海岸城市兴起于19世纪末的铁路热。南太平洋铁路把洛杉矶变成西海岸的交通枢纽。石油开采为洛杉矶带来了第一波繁荣，随后是电影业兴起。影厂的老板喜欢洛杉矶干燥而晴朗的天气，把摄制基地搬到洛杉矶的好莱坞。二战期间的洛杉矶更是成为军工中心。繁荣的经济让洛杉矶成为了仅次于纽约的美国第二大城市。从1943年开始，雾霾就开始袭击洛杉矶。空气中飘着烟雾，泛着棕色和浅蓝色，能把眼睛刺激得流眼泪。学校停课，农作物生病，电影的拍摄也常常因为雾霾延期。洛杉矶亟需一位专家给他们指明方向。
洛杉矶雾霾
哈根施密特虽说是加州理工的教授，但每天和菠萝打交道，看起来并非合适的人选。只是在那个年代，还没有细分出大气化学家这个专业方向。哈根施密特做的虽说是园艺工作，用的却是最严格的化学方法。他一直也与化学有着不解之缘。他的父亲曾是荷兰皇家铸币厂的首席化学家，哈根施密特从小就看着父亲用神秘的溶液溶解金银。哈根施密特在荷兰完成了从学士到博士的学业，学习和研究的方向也都是化学。1930年代，植物学和园艺学研究深入到荷尔蒙等植物中的微量物质。拥有良好化学背景的哈根施密特受邀加入加州理工，开始把自己的化学技能用于植物。
哈根施密特一直以化学家的身份来研究植物。他在生长激素和果蔬口味研究中的贡献卓著，所以已经是加州理工这所世界名校的教授。功成名就，五十岁的年纪也到了为退休做打算的年纪。哈根施密特的许多同辈逐渐脱离实际工作，只是在高处指点一下手下的研究员。哈根施密特没打算放弃，继续和年轻人混在一起做实验。菠萝口味的研究接近尾声，本应是放松一下的时候。可哈根施密特从实验室中出来时，只能呼吸污染了的刺鼻空气。更让哈根史密特不满的是，没有一个人能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说明雾霾的起源。他决定用自己在菠萝中磨炼的技术，解决洛杉矶雾霾的课题。
2. 神秘的雾霾
人们常常把不加区分的用“雾霾”这个词。其实雾和霾是两种东西。雾主要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小水珠和冰晶。空气中水蒸汽太多，多余的水蒸汽就会凝结成水珠或冰晶。空气容纳水蒸汽的能力随气温变化，低温将鼓励水蒸汽的凝结，因此寒冷的清晨常出现大雾。雾能影响能见度，导致高速公路封闭。霾则是悬浮在空气中固体颗粒。这些颗粒的尺寸很小，通常用PM2.5来衡量：即尺寸小于2.5微米的颗粒总量。与雾不同，霾并不一定会影响空气的能见度。
人们之所以会把雾和霾放在一起，是因为它们常常相伴发生。强风会由于其运输能力，能驱散雾霾，所以无风天气有利于雾和霾的发生。洛杉矶三面环山，水平方向上的风吹得不大顺畅，所以雾霾容易累积。另一方面，在竖直方向上，空气对流能让污染物纵向扩散，减弱雾霾。所谓的对流就像是从锅底加热，让粥上下翻动。空气大多时间是“上冷下热”的，对流能不时发生，驱散雾霾。但地表气温较低时，比如早晨或冬季，空气会“上热下冷”。这像是在锅盖上加柴火煮粥，上面再热，锅里的粥也不再翻动。没有了上下翻动，雾霾因此可以长时间积累。因此，洛杉矶总是在清晨蒙上雾霾，让一天都不那么美妙。
雾霾的来源很多样。一些雾霾是自然形成的，比如山里的雾、风吹起的沙尘、森林火灾的烟。微小的固体颗粒一旦吸入肺中，能长期停留在呼吸系统，影响人的健康。但城市中的雾霾更加“肮脏”。现代工业和城市生活无时无刻都在提供着雾霾的原材料，譬如工厂锅炉、汽车尾气、垃圾炉灶、开放炉灶等等。只需少量的污染物质溶解或分散在空气中，就能向老鼠屎一样坏了一大片纯净的空气。由于污染物含量少，成分又复杂，人们很难说清雾霾的污染源。伦敦大雾霾的成因是含硫煤炭燃烧，因此能通过关停锅炉来控制。可当洛杉矶有样学样的关停锅炉时，却毫无效果。哈根施密特想要寻找的，就是隐形于空气的真凶。
3. 倔强的哈根施密特
哈根史密特从大学请了一年的假，四处采集空气，以验证污染的来源。他是一个化学家。常年与植物果蔬打交道，更是培养了敏感的鼻子。对于雾霾，他比常人更苦恼，却能比常人闻出更多的微妙味道。他敏锐的发现，洛杉矶的雾霾闻起来并不像是硫化物。由于硫化物通常是煤炭燃烧形成的，因此，燃煤锅炉不太可能是雾霾的主因。那些被关停了的锅炉，算是无辜受害。相反，洛杉矶的雾霾有一种果蔬腐败的气息。果蔬的腐败味是碳氢化合物氧化的后果。哈根施密特采集来大量雾霾空气，再用化学方法浓缩，真的找到不少氧化的有机物。
哈根施密特在实验室
为了证明这些氧化了的碳氢化合物是雾霾中主要元凶，哈根施密特找来最受雾霾影响的植物，注入含有污染物的空气。事实证明，如果空气中含有氧化的碳氢化合物，那么植物的受害状况与洛杉矶植物的受害状况最类似。由于碳氢化合物是石化产业的副产物，而洛杉矶又是石化重镇，所以碳氢化合物的来源不难寻找。很快，哈根施密特发表论文《洛杉矶空气污染调查》，指出洛杉矶雾霾的来源很可能是石化产业。一石激起千层浪，石化巨头们立即反对这位加州理工的教授。石化公司动用公关、学术、传媒力量，试图混淆公众视听。很多学术机构被石油公司收买。由石油公司赞助的斯坦福研究所甚至派出代表，冲进哈根斯米特的办公室，当面诋毁他的研究成果。
哈根施密特一向脾气火爆，从来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可这一次，他却把气受了下来，用以加倍的研究工作作为回应。哈根施密特之前的研究中，用臭氧来氧化碳氢化合物，才人工制作出了最终的污染物。可自然生成的臭氧大多在二十公里以上的高空，不太可能来到地表附近。哈根施密特又一次相信了自己的鼻子。洛杉矶的雾霾中，确实存在“漂白剂味道”，与臭氧味道类似。这一次，哈根施密特用橡胶来让臭氧现形。臭氧能造成橡胶老化，而洛杉矶的雾霾确实也能让橡胶轮胎产生裂痕。雾霾中的臭氧来自另一个与石油直接相关的行业——汽车。汽油燃烧的残余进入空气，能分解成氮氧化物，并在阳光照射下产生臭氧。臭氧加上于碳氢化合物，哈根施密特倔强的向世人揭开完整的证据链。
4. 空气大管家
这一次，哈根施密特同时得罪石油和汽车两大强横产业，却没有人敢向他咆哮。洛杉矶市民早就不满糟糕的空气质量，只是因为不明就里而找不到抗议的对象。哈根施密特不但向民众解释了完整的污染物形成链条，还以大量的实验来验证自己的结果。他的植物实验让每位农夫心痛，他的轮胎实验让市民恍然大悟。民众上街抗议，好莱坞明星在报纸上表达对哈根施密特的支持。如果石油和汽车巨头们继续抹黑哈根施密特，就是在和全民作对。再次登门拜访哈根施密特的，不再是狂妄的公司代表，而是石化和汽车公司的老总。他们知道，这位像农夫一样的老学究，能影响两大产业的未来命运。
政客们对风向的转变极为敏感。原本还吆喝着保护产业的议员们立即调转船头，提出一个又一个让石油行业心惊的提案。作为雾霾的发现者，哈根施密特却不愿痛打落水狗。他无意于做那个民众眼中的孤胆英雄，反而为石化和汽车产业说话，希望加州议会能考虑到空气治理的困难程度，一步一步的渐进改革。在哈根施密特的坚持下，加州出台的《清洁空气法》显得温和而富有操作性。石化项目必须遵守环保规范，但不必大伤筋骨的迁地重建。汽车要安装尾气净化器，老旧汽车也必须即及时报废。但汽车的销售和使用并没有限制。哈根施密特知道，汽车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必备品。过度限制人们对汽车的需求，只会让改革措施难以推行。
议员宣传空气治理
在《清洁空气法》的指导下，洛杉矶的空气质量得到缓慢但持久的提升。雾霾没有彻底消失，但发生的天数每年都在减少。整个加州的汽车销量占到全美的10%，汽车厂商为了符合加州的规定，干脆对全部生产线升级。哈根施密特在加州的活动，间接提高了整个美国的空气质量。在州长里根的任命下，哈根史密特担任加州空气资源局的主席，成为加州空气的大管家。他领导着上百名工作人员，属下有三个分支机构。由于空气治理涉及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所以哈根史密斯的决定举足轻重。但他本人从来不自持身份。白天他和行业领袖激烈谈判，晚上又和同一批对手坐在酒吧里喝酒聊天。哈根施密特保持了一个学者本质，把空气治理当做一个普通的科学问题
1977年，哈根史密斯罹患肺癌，不久去世。在卧病期间，他最高兴的是，洛杉矶的空气已经大为好转，不会来加重他呼吸时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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