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26 17:01 | 豆瓣：未来事务管理局
在洛杉矶城内外逛一圈，你会产生一种以为自己活在未来的错觉，特别是如果你熟悉科幻电影的话。不过，那个未来可不怎么美好。
我们必须得感谢好莱坞的电影魔术和众多科幻导演，把这座亚热带季风气候下棕榈摇曳的天使之城，化成无数或可怕或美丽的未来都市。众多科幻影视剧在这里取景，有时候某座房子的片约甚至比明星排得还紧，不仅是因为好莱坞导演在自家门前拍起来方便省事，更因为洛杉矶多元的建筑风格和民族杂居城市文化足够撑起末日图景。
七十年前，当热衷于末世灾难的导演和作家们厌倦了把纽约作为舞台的时候，他们把目光齐刷刷投向了洛杉矶。也许纽约的摩天大厦森林毁灭起来很是高端大气，不过洛杉矶这座混迹了各种稀奇古怪建筑和热带植被的大都会也不错。轰轰烈烈的洛杉矶毁灭运动从1960年的《人猿星球》开始，最终引发了《终结者》《洛杉矶大逃亡》《星际迷航》《银翼杀手》《千钧一发》等一系列连锁反应：你会在10到150年的近未来里，瞥见一座被灾难/瘟疫/经济危机/独裁政府压垮的，岌岌可危的洛杉矶。“每座美国城市都有代表性的标识，比如吉祥物、颜色、歌曲、动物、植物。只有洛杉矶，成了末日的代表。”Mike Davis在他的Ecology of Fear：Los Angeles and the Imagination of Disaster一书中说到。
《星际迷航》中2254年的洛杉矶
那么，末日的洛杉矶到底长什么样？未来人的居住环境怎样？这时，建筑，作为展现世界观的天然视觉舞台，从背景中跳脱出来。从阿兹特克样式的Ennis House，到中世纪风格的格里菲斯天文台、比特摩尔千禧酒店，日系和风的Greene and Greene House，再到简约的现代主义建筑洛杉矶水电局大厦，洛杉矶几乎聚齐了从复古到未来主义的所有类别的建筑。在电影特效和造景价格不菲的今天，实景拍摄似乎是更为经济的解决办法。但是，比起是搭布景还是找实景，更令导演头疼的往往是——在这些眼花缭乱的风格中，我到底是找一座未来感十足的包豪斯工厂，还是找一座普普通通的混凝土写字楼，还是找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大饭店？怎么通过当代建筑在一部科幻电影中营造未来感？
这次，我们将在天使之城洛杉矶展开一场末日巡礼，穿梭在不同时间线里，去解读人类栖居中的未来。
时间：2019年
电影：《银翼杀手》
地点：恩尼斯之屋、布拉德伯里大厦、博纳旺蒂尔酒店
Syd Mead，美国科幻概念设计大师，第一次接到的数字景绘工作就是《银翼杀手》。对于科幻电影，他喜欢用“走在时间线前面”这个词来形容：“我为科技感强烈的未来深深折服。技术到底如何构筑日常生活？我总是倾向于设计一个技术为本的世界。建筑，就是其中的一个子集。但我认为建筑元素总是科幻的一个背景，而不是主角。”
《银翼杀手》想象的2019已经迫近，但片中的建筑世界仍丝毫不见踪影——金字塔巨构建筑、玻璃高塔和新古典主义建筑成为混合体，历史遗迹中有着过去城市扩张的痕迹。分属不同年代、文化的建筑堆砌在一起，构成一座混搭的、后现代主义的国际都市丛林。因为经济衰竭和大批移民潮，“破旧”变得比“立新”更加昂贵。取代拆迁和拆迁技术研发的，是原建筑基础上的改造和添加。结果，就造就了这么一座分层的城市：新建筑像蘑菇一样覆盖在旧房子上，层层叠加进未来洛杉矶城的建筑史。
《银翼杀手》中的混搭城市
第一站：恩尼斯之屋（Ennis House）
地址：2607 Glendower Ave，Los Angeles, California
Ennis House作为德克公寓的取景地，阿兹特克风格的水泥砖大面积出现在背景中，奇怪地与桌上的电脑、窗外略过的飞船灯光以及塑料百叶窗混在一起。颇具隐喻的是，德克，作为一个杀手以及可能性的克隆人，其复杂的多重身份和这个混搭的房间不谋而合。这所房子在片中被安插进一栋超高层玻璃建筑，好像有谁把玛雅金字塔的一部分割下来塞进摩天大厦。它的主人在这个阳台上郁闷地喝酒，眺望远处的城市灯光，然后和这座遗迹般的公寓一样，永久隐匿在高科技城市的黑暗中。
《银翼杀手》剧照与Ennis House
就算在现实中，Ennis公寓也是20世纪最古老的建筑杰作之一。Frank Llyod Wright建造于1924年的这座公寓，其设计源于古时的玛雅神庙，砖块上的纹样源于墨西哥乌斯马尔城的玛雅文明。除了银翼杀手，它还频繁出现在The House on Haunted Hill、Twin Peaks等一众电影中，并且被列入美国国家史迹名录之中。不过， Ron Burkle 在2011年7月收购了Ennis House。但作为交易中的一点，他每年为公众提供至少12天的多种参观该住宅的途径——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Ennis House极难造访。
第二站：布拉德伯里大厦
地址：304 S Broadway，Los Angeles, California
比主角德克的公寓更加阴暗的，也许要数J·F 塞巴斯汀的居所——取景于洛杉矶市中心的布拉德伯里大厦。这个孤独隐居的制造师虽然身为人类，却是比主角德克更为卑微的阶层。自然，他的公寓，也只是废弃大厦中一间经过改造、勉强称得上居所的硕大房间。但与德克粗犷厚重的玛雅式公寓不同，布拉德伯里大厦洋溢着浓厚的维多利亚风格，精美的天井、华丽的墨绿色锻铁楼梯、彩绘玻璃、大理石地面和狭窄而古感的电梯等。虽然在影片中弥漫着水雾、垃圾，仍然难掩其昔日辉煌，这种幽暗华丽的风格不仅和塞巴斯汀的手工玩偶特别般配，也又一次提醒我们，这座未来城市曾经融合过怎样的文化，又怎样在重压下将之抛弃。
《银翼杀手》剧照与布拉德伯里大厦
现实中的布拉德伯里大厦一点也不阴暗，相反，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泻进来。由于目前已成为洛杉矶警局的一栋办公楼，前来造访的影迷络绎不绝，但最多只能在一层参观。红色砖墙上贴着《银翼杀手》等电影的介绍，提醒人们这座建筑在科幻中出现了上百次。巧的是，1893年，它由时年32岁的建筑新人 George Wyman 建造，其设计灵感也刚好来源于科幻——爱德华·贝拉米的科幻小说《回顾》。书中，贝拉米是这样描绘未来的办公大楼的：大厅宽敞明亮，光线从周围的窗口和几百英尺高的穹顶照射进来。
第三站：博纳旺蒂尔酒店
地址：404 South Figueroa Street, Los Angeles, California
这座圆柱形玻璃外墙的高层酒店，一直以来都受到好莱坞未来主题电影导演的青睐。譬如1996年的《逃出洛杉矶》、1995年的虚拟现实影片《末世纪暴潮》、1988年的《异形帝国》以及《逃离地下天堂》、《25世纪的巴克?罗杰斯》等科幻片均在这里取景。
《银翼杀手》剧照与博纳旺蒂尔酒店
但是在《银翼杀手》中，这座高塔形状的酒店在片中一掠而过，成为瓢泼大雨中一座并不起眼的普通建筑。正如警察对德克说，这片区域已经对地面交通关闭了。Syd Mead在采访中提到，他故意把这些建筑放大2.5倍，创造一片根本看不见地面街区高塔丛林，在片中作为飞船停机坪，却无意展示这种现代玻璃建筑的细节和内部——在那样的未来中，这不过是又一座毫无文化符号的、服务于空中交通枢纽的冷漠建筑，从另一个方面展示了未来人的功用主义。
“一切都是原有功能上的改造，因为旧的、消费驱动的技术已经跟不上爆炸性的需求。人们疲于应付当下，所以不顾一切地追求功能性和实用性，以至于干脆放弃了美感。这部电影的整体视觉理念就是基于这种社会观的。” Syd Mead说。《银翼杀手》通过华丽的复古建筑，暗示了一个人类走下坡路的未来：人们尚有精力装饰这座城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不仅是德克和塞巴斯汀这样的普通人居住在拼拼凑凑的文化碎片里，就连泰瑞尔公司的老板，也住在像是改造过的高科技金字塔里。而这一切，电影并没有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时间：近未来
电影：Gattaca
地点：马林县市政中心, 洛杉矶论坛体育场
第四站：马林县市政中心
地址： 3501 Civic Center Drive, Suite 208, San Rafael, California
与《银翼杀手》不同，科幻电影Gattaca为我们构想了一个干净整洁的、生物技术控制下的乌托邦：在未来，通过基因工程加工出生的人才是正常人，而自然分娩的孩子则被视同“病人”。Gattaca，一个由遗传精英组成的宇航公司，便取景于未来主义建筑风格的马林县市政中心。里面那些梳着锃光瓦亮油头，一丝不苟的技术精英，被抛光了一样没有瑕疵的未来人种，穿梭在这座市政中心流线型的椭圆走廊和黄铜栅门之间，丝毫没有违和感。
Gattaca剧照与马林县市政中心
马林县市政中心虽然离洛杉矶有一段距离，但却和Ennis House同样出自建筑大师——Frank Llyod Wright。Wright老爷子玩起复古-未来主义风格一点不比Ennis House差，使得这栋1957年的建筑即使放在科幻电影里也毫不过时。而且，和不愿受基因论控制的主角Vincent一样，怀特也经常拒绝接受环境的限制，在设计这栋房屋的时候不断推翻之前的设计思路，并使用超出考虑范围内的材料。乔治·卢卡斯的第一部电影THX 1148也在这里取景。
第五站：洛杉矶Forum体育场
地址：3900 W Manchester Blvd，Inglewood, California
主角Vincent通过伪造的毛发样本，终于挤进Gattaca公司，并爱上同事Irena。当他终于和Irena出去约会时，对方却开始怀疑他基因的纯正性，偷偷拔掉主角的头发拿去化验，而负责检测基因“优劣”的机构，则使用了洛杉矶郊外的Forum体育场拍摄。古罗马式立柱和圆形体育场混搭出一种复古-未来主义的美感，将普通面积的居住空间扩大数倍，比如，用体育场当做未来DNA检测机关的取景地，也正是反乌托邦电影中惯常使用的，用巨构建筑表现集权主义的手法。
Gattaca剧照与洛杉矶Forum体育场
技术正推动着现实世界向那个技术化但剥夺人性的未来发展，在这个未来世界，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再是充满未知。当一个生命刚刚诞生，他/她的人生路径就已基本确定，除非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非基因因素出现。同样地，在这样一种未来里，建筑空间的隐私性和所有权被打破，居住和生活变得更容易共享，但也更没有隐私。其实，怀特在设计马林县中心之初，希望把他早年住宅设计所强调的家庭氛围引入政府机关，使得政府从少数私利中解脱出来，他希望建筑设计减弱对权力的表达，创造一种共享空间的形象。他大概也没想到，这种共享开放的空间布局，反而被用在反乌托邦电影里，表现高科技控制论下的末日。
远看马林县市政中心，两排蓝色穹顶狭长建筑，侧面规律地嵌有半圆形窗格，从内部看，弧形走廊两侧整洁地排列着一扇扇房门，走进其中则是开阔而低矮的办公区域，基因精英们每人一个小隔间，在大厅内办公——这种规律的、流线型的设计令人奇怪地联想到养殖场的笼子，排列整齐，每只动物一个隔间，共用一个长长的食槽。在基因论束缚下的人类，不恰好就是这些建筑里被圈养的动物么？消弭了生物差异与个性，从基因工厂的流水线上走下来，规律性地重复劳动。弧形为主，缺少隔断的未来主义风格建筑令人倍感舒适，但也彻底磨平了建筑，同时也是人性的棱角。
基因论束缚下的人类，不恰好就是这些建筑里被圈养的动物么？
时间：2054年
电影：少数派报告
地点：霍桑广场购物中心
第六站：霍桑广场购物中心
地址：12000 Hawthorne Blvd(formerly 12124 Hawthorne Plaza)，Hawthorne, California
斯皮尔伯格的科幻惊悚片《少数派报告》设定于2054年的华盛顿，但其大部分取景却是2001年于洛杉矶完成的。当“先知”们预测出主角Anderton将在36小时内制造一起谋杀案时，Anderton 便带着其中一名“先知”Agatha前往摩尔城去会见他的黑客朋友，帮他下载那份能够证明他不是杀手的少数派报告。
《少数派报告》与废弃的霍桑购物中心
该片取景于被遗弃多年的霍桑广场购物中心。这处34英亩的广场于1977年开放，1999年关闭，后来变成诡异之地——没有栏杆的楼梯，空空的自动扶梯，曾经穿梭众多顾客的店面被水泥横梁遮住入口。电影拍摄时，斯皮尔伯格将这里变成再度繁华的购物中心，还给空荡荡的商店加上招牌和外墙。在现实生活中，这座建筑处处充斥着世界末日的萧条感觉。公众不被允许进入霍桑广场内部，外部被木条重重封印，使得广场笼罩在一片幽寂的氛围中。
《少数派报告》试图描绘一个激动人心的、没有犯罪的未来，同时又勾画出一个社会结构与科技试图掌握人类的悲哀时代。这里，我们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母题：分化。片中，2054年的城市层次分明：在华盛顿Ronald Reagan Trade Center 取景的，光鲜的新古典主义国会大厦代表上层社会，而主角经过霍桑购物广场所到达的下城区，却并没有跟上技术进步。当政府机构建筑被CGI技术覆盖上钢灰色金属，被修饰得威严而富有未来感，城市中的草坪依旧很绿，霍桑购物广场这样取景自现代建筑的“老”房子依旧存在，展示着一个新旧共存的2054。
《少数派报告》中新旧共存的未来城市
时间：近未来
电影：Extant（《传世》，电视剧）
地点：洛杉矶市9号高中演艺中心
第七站：洛杉矶市9号高中演艺中心
地址：450 North Grand Avenue，Los Angeles，California
在上述所有未来中，科幻剧Extant所展现的应该是最可怕的一种。宇航员Molly在太空中独自执行任务13个月后，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己怀孕了。自己肚子里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生物？一切证据都表明，有不怀好意的外星生命在借助人类肉身制造后代。在故事发生的近未来，人工智能、动态照片、盥洗台前可以播放电视与热点新闻的镜子等各种高科技小玩意、邪恶的黑科技公司，以及不详的意外怀孕相继登场。片中的黑科技公司Yasumoto Corporation的总部大楼取景自洛杉矶市中心的9号高中演艺中心。演艺中心这座钢骨塔建筑是洛杉矶城市中一处引人注目的艺术标识，也是该学校中的视觉标志点，坡道的9字形指明了该学校的名称——第九高中。
Extant剧照与9号高中演艺中心
不过众所周知，科幻电影里最富有未来感的建筑总被分配给权力机构，当涉及到垄断企业，美术监督和导演总喜欢找一些宗教建筑、法西斯主义巨构建筑，比如《银翼杀手》中泰瑞尔公司的金字塔、Gattaca中DNA检测机构的巨型体育馆。一栋学校的演艺中心，符合未来黑科技公司对建筑审美的要求吗？好在演艺中心运用了大量混凝土和铝元素，周边几乎没有绿植和其他建筑的遮挡，在加州灼热的阳光下冰冷地反光，在洛杉矶的学校建筑中开了先例——建筑师为使这座演艺中心成为洛杉矶的地标之一而煞费苦心，反倒是和片中假装帮助Molly揭开怀孕谜团的腹黑教授Yasumoto不谋而合。
科幻一方面是时代预言，另一方面也给未来带去对旧世界的留恋。这反映在未来的社群行为中，就是人们怎样通过不同风格的新旧建筑规划生活环境，然后融入其中。多亏大量移民使洛杉矶成为一个多民族、多种文化色彩的国际性城市，少数民族占全市人口的一半左右，并拥有众多移民社区，各色人种聚居的地区形成了各自的“城”，而好莱坞电影工业者们又在此基础上，把他们大脑中的惊奇幻想化为更多光怪陆离的未来建筑。
《星际迷航》中的星舰学院，取景自洛杉矶市Tillman污水处理厂那栋混凝土加曲面玻璃窗的未来主义行政楼，但学员们漫步的那片草坪，则是楼前由日本建筑师设计的日式园林。
Star Trek中的星舰学院与Tillman污水处理厂
《回到未来》中布朗博士的屋子则来自Greene兄弟设计的Gamble House，那种深色系的木质石墙房屋在美国郊区相当不常见——这样的古怪建筑，在高楼林立的纽约，或是混凝土建筑为主的亚特兰大等地，都很难见到。
布朗博士的屋子和Gamble House
不过现在，科幻电影不像过去那么频繁地在洛杉矶取景了。市区内的建筑多数都是办公场所，人们不愿意上班的时候被剧组打扰。随着科幻片场景越来越大，剧组也很难再带着几百个扮僵尸的群众演员占用某条主干道拍戏——租金太贵，而且见惯了明星拍戏的洛杉矶市民对此并不满意。所以，他们把片场和取景地转移到海外，很多中部城市，例如亚特兰大，也有很多租金便宜的专业摄影棚和不错的现代建筑。比如，建筑大师约翰·波特曼的Marriott Marquis酒店那魔幻般的线条和通天直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科幻电影前去取景，热度不亚于当年的布拉德伯里大厦。但是，洛杉矶仍有些元素是其他地方不能替代的。
我们会想念建筑师、导演和艺术家们联手打造的LA末日。他们抛开光滑洁白的净科幻，用改造过的近现代建筑，让我们在未来幻想里看到熟悉的影子。鉴于那些未来并不乐观，因此，这种遥远的相似性才更令人印象深刻。
责编：糖匪
撰文：船长，宅学家，碳酸饮料驱动型码字机，太空美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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