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22 08:00 | 豆瓣：紫书
记得第一次下厨招待朋友，是那次有老乡赠我一块野猪肉，我当时大喜，说，改天我做了大家一起吃，其实那时候我根本没有下过厨房。我的本意是请同屋的女孩帮我主勺，对于我这种自小油瓶倒了只会狂叫一声的人来说，当时春游出去煎个荷包蛋，我还忐忑地拿个笔记录所有流程，自己搞掂这么一大帮人马那太不靠谱了。
然而那次我乌龙了，七八个老乡提前到来，同屋没有回来，虽然冰箱里已经放好了菜，我当时抓狂，找进修的同仁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人家下厨炒那么久，当时只好硬着头皮上马，到隔壁屋去借用炉灶。之前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厨房，所以在我炒菜的间隙，有人进出，最后围观。
我在脑海里搜索父亲做菜的程序，他总是先将菜切好码在盘子里，配料一一分放在盘中，然后次第下锅，炒菜时神情肃穆，一言不发，不像姆妈，总看到我这个馋嘴猫闻香而至，在锅边咧嘴大笑的时候塞我一块肉或者一筷子菜。于是我按照他的习惯，将菜先切好，我似乎还记得那天是青红辣椒配野猪肉干，豆干笋丝炒肉片，最后一大盘青菜和西红柿紫菜蛋花汤。
出厨房的时候，有位同仁好奇的问我，你是否在家经常做饭？只是表情太严肃了。
我忐忑不安地望着老乡们的表情。我没有试盐的习惯。
几乎是完美收梢，最后还打包了一盒给她们带走。没有人相信这是第一次。
这个时候我愿意相信遗传在我身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爷爷在做船工之前，是个政府部门的厨师。
后来跟父亲说起来，他便莞尔。小时候他忙碌，经常出差，一般都在出差前给我做好饭菜，有次他走的匆忙，我回家后，发现碗柜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纸条嘱我去姑姑家吃饭，当时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感涌了上来。我憋着眼泪，找到家里唯一一块豆腐，放在锅去煮。好大一块豆腐啊，在锅里咕噜了好久，我想，应该熟了吧，于是盛出来，尝了下味道，不对啊，怎么那么淡的？这个时候姆妈意外地回来了，看到我就着一块豆腐吃干饭，尝了一下，哭笑不得，说你如何切都不切，盐也不放？跟我截然相反的是我弟弟，他在10岁那年，有次吃饭，跟姆妈说，菜不好吃。姆妈不吭气，他静默片刻，起身到柜子里拿了两个鸡蛋，自己下厨房去煎荷包蛋。
所以在家里，唯一一档节目大家都不会抗拒的，就是所有有关做菜的节目。
大学毕业后的最后一个假期，我在家里开始动手做饭了，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做菜没有那么可怕。有次给父亲炒芋丝，他喜欢吃软糊，我便在阳台上细细地剥掉外皮，切丝下锅焯水后再炒，往往比较软和容易入味。出锅时候撒点香葱点缀一二。他尝了一口，居然难得说了一句，不错，做的比我好。
他很少表扬我的厨艺，我的豆瓣鱼，基本上他不置可否。他不惯豆瓣的味道。前些年我接他到广州检查身体，约了几个师弟师妹给他做治疗，同时我下厨做饭。他躺在床上，一边被检查着，一边突然嘀咕到，你要先放水，焖一下锅，我在厨房里好气又好笑的出来，说，老爹，你还是先老实点，这个我做饭还不用你担心。
他年纪大了，姆妈退休后他几乎没有再碰过锅铲。而少年时期，他给我做过各色百样菜式，我自小脚力不够，他托人弄了很多蹄筋，每过段时间变着花样做给我吃，大学里一罐罐牛肉干送过去。我爱吃酸辣萝卜，他腌制了一坛又一坛。冬天必定要给我做几次狗肉暖身子，每次都恶狠狠地将菜往我碗里堆起。每次有人要到我处，他打的包裹总是让我对对方歉疚万分，塞满了腊肉、香肠、牛肉干、辣椒粉、陈皮干、海带结、芝麻粉等等。我每次都怀疑他有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承受能力。
然而他还是老了，那次检查出来他是三高，我开始控制他的饮食，他在电话里跟姆妈诉苦，说我饭都不给他吃饱。之后他回家休养，听姆妈说，开始节食，然而每日饭量那么大，如何减的下来？姆妈说，没有办法，每日都喊饿，只好给他不停地多炒青菜吃，每顿都差不多要吃掉一斤的蔬菜，就这样他硬生生地在半年之内减掉了20多斤的体重。我回家的时候几乎要惊倒了，他的体重回到了青年时期，然而脸上的皮却皱缩的有些可怕，看到我回来，咧嘴笑的时候，褶子一一展开，似乎于我反而是个陌生人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在姆妈身边监督她炒菜，不能放味精，不要加那么多酱油，少盐，最后发急了说，我来炒吧，你看下我放的分量，炒了一盘酸辣白菜出去。他吃了一半以后突然对姆妈说，盐少了。我接话说，是我炒的，盐还是多了，以后还要更控制点。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最后收拾碗筷的时候低声说，你炒的我不喜欢吃，还是让你妈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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