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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年少时,夏天还活着

2016-08-23 08:02 | 豆瓣:胖达叔 

残酷的夏天,热得我发火烧,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抵抗热浪攻城。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看着一群学生,背着书包,成群结队地横穿马路。

突然想起,夏天是个补课的好时节,我家的楼下是补习班一条街。

死气沉沉的夏天。

我曾经讨厌夏天。

亲人里人数最多的职业是老师;朋友里人数最多的职业是教师;同学里也是一样,我就不排比了,你们知道个意思就行。

他们的共同点除了穷以外就是夏天有暑假,这是一项令无数高薪白领都仇恨的福利,无数人对薪资可怜的教师唯一的艳羡就是假期长。

假期一长,人就闲的发慌,人一慌,就要四处去晃荡,于是就有了旅游。世上本没有旅游胜地,放暑假的老师和学生多了,每个胜地都成了下饺子的人海。

然后,朋友圈里就开始爆炸各种美图软件照出来的相片。人脸上还是那样一片生无可恋的笑容,背景却五花八门,勾引着你去问他你在哪儿,往近了说就是北海、九寨沟,往远了说就是泰国、新加坡,往俗了说是欧洲十日游,往雅了说是美国自驾游。

我特别乐呵地看着世界各地的朋友发来的美照中羡慕我的哀怨眼神,羡慕我这么热的天不用涂着防晒霜躺在太阳下暴晒,羡慕我不用在海水里泡出褶子,羡慕我不用在宾馆里看HBO没有字幕的美剧。

曾经,我是讨厌夏天的。那时我还小,一到夏天,各位同学就要去天涯海角旅游,那时候我很想去天涯海角逛一逛,而不是在家刷《西游记》《新白娘子传奇》,又或者,躲在卧室里看《机器猫》的漫画。那时候他还不叫哆啦A梦。读着读着就找到了精神依托,大雄跟我一样,每年都要看着那个歪嘴巴的小夫一天到晚地奢侈旅游,你说他也就算了,胖虎也出去旅游了,静香也出去了,王聪明都出去了,地球人都出去旅游了。然后他一气之下准备跨时空旅游,坐了抽屉里的时光机到了未来,发现自己的曾孙子还是窝在家里,而其他的小朋友们都去其他星球度假了,看来杯具是种显性基因,静香的优良基因都没镇住,不过嫁给一个会玩花绳的废柴,人生能好到哪去。

但是,那个时代好就好在没有朋友圈,你去哪里了,跟我半毛关系都没有,我还是天天宅在家里看漫画。直到开学,大家才七嘴八舌地说起暑假长了什么见识。最可气的是语文老师,开学之后还逼着大家交一篇游记,作为开学的作文。

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反正廉价的欢乐是别人的,高贵的孤独是自己的,我觉得我一身哲学家的体味儿就是那时候培养出来的,记得那时的同学说我吃牛肉干的时候特别像哲学家。潜意识里总觉得,哲学家不该与牛肉干勾搭一起,应该要读书,于是当我办了一张租书店的VIP卡之后,我的得瑟值几乎爆表,每当同学问起,暑假你上哪里玩去了?我都会冷傲地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跟你们不一样,在家读了几十本书。

周围同学均报以崇拜的眼神,掏出笔记本问“班长,都哪些书啊,我记一下。”

我白了一眼道:“《七龙珠》全集。”

我曾经讨厌夏天。

倒不是因为别的,湖南这地方啊,热!

白花花的太阳,正如钱锺书所说,忒贱了。纸钱似的往大街上乱撒。初中那会刚好学了点物理,看了点《十万个为什么》啥的,大致知道这光也是一种能量。于是乎,我把窗户给关得严严实实,再用草席把窗户塞个满满当当,屋内只能流溢几许青光,刚好照在写字台上。

还是热啊!现如今想起,拿自己当乳猪烤,能不热吗?

于是乎,又作聪明一休状,蘸了点口水往脑袋上一绕,啪,头顶的灯泡亮了。找了几根铁丝把一个纸盒固定在电风扇上,中间戳一个小洞,再往纸盒里倒上水。这水啊就一滴滴地往下掉,砸在风扇的扇叶上再顺着风吹到我身上,凉沁沁的。

还是热啊!可不,本来是碳烤乳猪,这下改清蒸鳜鱼了。

多年之后,我躲在宾馆的桑拿室里遥想公瑾当年,反而多了一层怀旧的滋味,其实,所谓怀旧啊无非就是在普通模式下怀念二逼模式下的自己并憧憬一下下文艺模式的自己。

多年经验告诉我,天热啊,最好的办法总莫过于去冲一阵冷水澡,那时候总是盼望着能在厕所里度暑假该多好,端着《七龙珠》看,热了往身上浇一桶冷水,作浮士德博士状大喊一个字:爽死我了!但是,更小的时候,家里人却是不让我洗冷水的,怕着凉,所以就端上一个盛满水的木脚盆,放在阳台上,晒太阳,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我就能洗澡了,如今想来这不就是个简易太阳能热水器么,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的。后来,长大去了外地读书,竟然发现室友们——都是人高马大的北方大老爷们——暑假哪怕热得脱了半层皮也坚决不洗冷水澡,且不说烧热得快费电费时费事,还招宿管员惦记。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告诉他们:夏天洗热水澡在我眼里跟脱了裤子放屁是一个道理。他们集体白了我无数眼,仿佛扔了一张万箭穿心的牌,在他们这些中土人士眼中,我成了蛮夷之地尚未开化的民众的代表,他们摇了摇头叹息道,荆楚之地,民风剽悍。渐渐地我才意识到,并不是环球都同此凉热的,中学地理书上说的全国夏天普遍高温忘了加一个注解,各地对高温的标准不在一个数量级。

还是热啊!

想来想去,问题出在我家是住在顶楼上,而且还没有隔热层。我爸晚上热不过了,常常搬了个梯子爬到楼顶上睡着,我第一次上楼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为了防水,楼顶涂了厚厚一层柏油,一到夏天就融化了,有个傻不愣登的麻雀一脚踩上去,脚就再也抬不起来,然后烤了一天也就熟了,第二只鸟估计看见老朋友了,下来打声招呼,啪,也着了,便有了第三只,第四只……我呢,外表比较温柔内心比较残忍,要不是夏天胃口不大好,大概是要摘下去炖汤喝的。但是,这横尸遍野的死鸟堆里,睡着不踏实,也就我爸能躺下打呼,我摇摇头还是铺了凉席,在地上躺着,任由高于体温的风洗礼我焦灼的内心。那时候,风还是有的,跟冬天空调里的风一样温暖。

直到有一天,眼见着,一栋高楼在我家对面立起来,眼见着,风一天天越变越小,眼见着楼却没塌掉,我天天咒骂这无良的世道,哀叹民生多艰。当我以为人生快要到尽头的时候,我爸一咬牙一跺脚,给买了一台空调,从那以后的夏天,我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夏天,毕竟夏天可以游泳。

小时候的游泳,并不是去XX水上乐园,而是去河里。我家骑个自行车十分钟不到就能到湘江边上,那时候我家附近也没有修水电站,白色的沙滩还在水位以上。有钱的开着小车,次有钱的开着摩托,没钱的骑着自行车,离得近的走路,反正都朝着那片沙滩去朝圣,别看我国民风淳朴,那天气热的时候,这条路上的男男女女有不少人都是,男的穿着三角短裤,女的穿着泳装,都不咋害臊。当然了,后来的世界里,满大街穿着睡衣乱跑都没人觉得有问题了。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种游野泳,最怕的就是衣服没地方放,大家多半把衣服和鞋子放在沙滩上。某些害羞的人穿了正经的衣裤去沙滩,虽然兜里并没有钱包,但架不住你那衣裤和鞋子比较精贵啊,一转眼就没了。

我和我爸都是男的,穿了个短裤就恬不知耻地跑去了河边。我爸总是有一个担心,怕我哪天坐轮船掉海里了不会游泳会淹死,所以夏天总要带我去游个泳。可我老也学不会,一开始我觉得是自己笨,后来才意识到,我爸的教学方法有问题。就跟他教我围棋一样,教完看死活之后就全凭自己领悟,跟他对弈,然后看着自己本来以为是活的子一个个都被吃掉。本着同样的理念第一次教我游泳,他把我扔到水里,就往河中央的方向游去,游了大概十几二十米,让我朝他游过去,没有救生圈,他说,套那东西游不会,咋游呢,他说,你狗刨就是了。

然后,我就游,可狗是咋刨的呢,我哪知道,再然后,我就呛水了。河里的水可不比游泳池的水,什么树枝、树叶、水草、泥沙都有,这一口呛下去也不知道恶心,全赖我爸的洗脑教育:你看,这水多干净,连水草都有,往脚底摸摸搞不好还有鱼,游泳池里的水那是漂白粉加的,你放条鱼进去,立马翻白肚。我信了,因为基本没怎么去过游泳池。

学游泳时,我爸教过我,你试试在水里抱着你两只脚,你会发现自己沉不下去,这叫浮力。我琢磨着,以前是物理老师的他,接下来该教我画受力分析图了。但是,我仿佛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不停地闷一口气,沉到水下,抱起自己的双脚,任由自己脑袋埋在水里漂浮着,啥都听不到,只有水声,眼睛也睁不开,水太浑了。

我爸见我实在孺子不可教,只好将受力分析图搁置一边,开始往河中央游过去,停下来朝我打个招呼,又继续朝河对岸游过去。其实,我就自己一个人玩得high上了天,为什么呢?因为,我发现不只是抱着双脚沉不下去,我就算躺在水上也沉不下去,难道是胖子的福利(浮力)?我躺在河面上,看着蓝天白云,发呆、睡觉,这,大概是夏天最最美妙的事情了,其实,现在想起来,小时候也许我是一个文艺少年。

少年的我在夏天的最大欲望不是性,而是西瓜。

我完全不能理解《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当中的小男孩怎么会把偷窥一个成年性感女人作为自己的癖好,虽然结果是好的,他爸爸带他去嫖妓了。

我在同样大的时候,最大的欲望绝对不是夏天白花花的大腿,而是西瓜,大个儿的西瓜。其实,西瓜很早就有了,四五月份尚没有进入烤鸡天的时候就有了,只是贵,我所说的西瓜都得是本地瓜上的时候。

每年暑假我就在阳台上往下看,看是否有农民伯伯、叔叔、哥哥。他们通常开着拖拉机、拖拉机改装的农用运输车来到我家门前的广场上,铺上一层草甸子,就开始卖西瓜,晚上就着广场的灯光席地而睡。刚开始价格老高了,五毛一斤,过几天三毛,再过几天一毛大甩卖,很小的时候赶上过五分的时候。五毛的时候,我们尚且按兵不动,这时候太贵了,只有阔气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去买瓜。两、三毛的时候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候,那都不是按一个两个买,而是五六个的买,因为一毛的时候多半就是人家挑剩下的了。

以前买西瓜也不像现在半个、四分之一个的买,而要整个整个的买,咋判断好坏呢?看瓜是不是有瓜蒂,虽然我觉得没啥用,但他们说有瓜蒂说明新鲜,另一个就是敲瓜,但怎么个听声我也是没有学会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水果刀开一个三角形的口子,你抽出来,先看看是不是白瓜(无色),再尝一尝是不是冬瓜(无味),接着就是幸福地像个原始灵长类同族一样抱着一堆西瓜回家。

拿一个,切开两半,往冰箱冷藏里一塞,嫌不够快,往冰冻里一塞。哎呀妈呀,再紧接着就只剩坐在冰箱门前流哈喇子了。等瓜一好,掏个水桶往双脚下一放就开始狂吃。或者干脆就掏出一根勺子一个人挖空半个瓜,人生就完整了。

后来就不行了,我妈去深圳打工见过世面了,说我和我爸吃相太野蛮,于是学着把西瓜切成小块小块的用牙签一块一块戳着吃。我一直都觉得这样吃西瓜已经失去了吃西瓜这一消暑仪式的精魂。

吃西瓜的仪式感绝不是夸张,碰着我家哪年比较拮据,西瓜也是没得吃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其存在。于是,便有了我小学时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刚刚开学,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在聊暑假的事情,聊着聊着,他们提到各自在家吃了多少个西瓜,一个比一个多,我一下子懵了,我对自己说,不就是个西瓜么,但是那年暑假我一个瓜都没吃,一个都没有吃,真的是一个都没有吃,虽然怨念很盛,但我忍住了眼眶边的泪珠。突然,同桌老猫问我:你今年暑假吃了几个西瓜?我看着老猫,鼻子一酸、嘴巴一撇没忍住,想着想着竟然委屈的哭了,一边抽着鼻子说“我……我……我……一……个……瓜……都……没……吃”,一边还心想这一个瓜都没有的夏天还叫夏天吗?我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哭声越来越不住,老师都听见了,立马跑过来问老猫: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老猫说:不是,怎么老是怪我。

老师:那他怎么哭了?

老猫:因为他暑假一个西瓜都没吃!

老师蒙逼地看了抽泣不止的我半晌,无法接受这个过于具体化的答案,一个像我这么品学兼优的学生必须只能为了新闻联播里的社会问题伤心,怎么能如此执着于个人小我,而且还只是个西瓜,于是对老猫说:老实交待,你到底怎么欺负他了。

这下换老猫同学蒙逼了……我还是在哽咽

在搬进楼顶百鸟横尸的房子之前,我家住的是父母单位分配的一室一厅,在家属区的三层红砖小楼房里,我们住一楼,窗户外就是行道树,树下摆着隔壁家的竹床,一到夏天,我们就端着晚饭在上面纳凉,彼此间瞅一瞅吃的是什么,聊着厂子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哪个领导跟哪个女人有一腿啊,谁家的亲戚下海发了财啊,谁家娃刚考上大学啊,诸如此类,聊完以后,必定有一个人大吼一声“搞一桌搞一桌”,这就是晚上要打牌了。那时候,谁都知道谁家的破事,躲在自己家里吃饭的人会被认为是稀奇古怪的人,他们家会成为所有人八卦的重灾区。

如今的夏天我们都躲在空调房间里刷着韩剧、刷着手机,我们还是去买瓜,但往往走进水果店里,茫然四顾,我该买点啥呢?西瓜么?吃腻了。黄桃呢?吃腻了。山竹呢?吃腻了。车厘子?吃腻了。我们新到了一款软籽的石榴,甜得不要不要的,要不要试一试?不要不要,早在淘宝上买来吃腻了。然后,我提了一个敲开盖子的椰子,拿了根吸管戳着,走出了水果店。瓜呢?摆摆手,不吃了。

西瓜不吃了,消暑的仪式也就消亡了,泳还是要游的,只是我们会找一家好一点的水上乐园或者星级酒店,旅游现在谁都能去旅游了,我再也不会躲在家里看漫画了,其实有了电脑,我拿动漫替了漫画。

种种症状看来,我的夏天死了。瓜无论哪个时节无论哪个品种我们都能买,泳我们即便在冬天也可以泡温泉,旅游呢,有空了说走就走吧。所以,我的夏天死掉了。

想起那些年,我还年少,跟这些匆匆赶路的补课少年一般大,我和夏天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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