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与女孩之间

2016-09-02 00:01 | 豆瓣：寒筝

至于女孩与女孩之间到底会有些什么样的方程式，似乎无法捕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正如连对多样性异常熟悉的热带雨林也无法回答自己到底有多少种样儿一般。我对于这种捉摸不定的问题一向有着小心谨慎的好感，加上随着年龄的攀升，想要获得女孩的友谊变得越发不易，因而一直不曾忘却那些在我青春年少中与我共嬉笑怒骂过的女孩儿们。

“闺蜜”是必不可少的。她们是浓墨重彩的友情。上小学的日子里我有两个闺蜜，我们是众所周知的铁三角。跳皮筋、砸沙包、攻城，我们几乎是难以拆散的固定队，大部分时候我们所向披靡，因为我们有手拉手一起上厕所的默契。每一个开学日子的前几天，我们如春游一般背上纷繁复杂的零食相约在其中一人的家里，摊开作业本边吃边抄。每个人的作业本就如同一张张苍白素净的脸，基本只完成了30%以及作文，至于剩下的，就有闺蜜们的鼎力相助了。因了这种好处，我们总觉得寒暑假过得比别人更无忧无虑肆无忌惮一些。

当然，闺蜜并不是24小时都蜜里调油的。大多数时候她们是美好善良的天使，陪伴你风雨兼程亦或抵御孤单，偶尔她们又摇身变成令我心口微微一凉的自私尖酸的小姑娘。其中一个热衷于发号施令，经常当我的意见与她相左时，她就会联合另一个一起孤立无视我。她们手拉手无数次路过我、错过我，把咯咯咯的笑声落在我的身边，她们的视线像轻飘飘的蛛丝，划过我却又好像错觉。而我小时候是个安静胆小却很固执的小孩，既害怕大家把话说开后沉甸甸的尴尬，又不愿像个受气包一样低头示弱。我擅长的是假装毫不在意，像一只腹部柔软的小鳄鱼，浮在寂寞水面上，浸着半张脸不让人看清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过往往到了最后，当我一个人幽幽走在放学路上，把心一横决定就此老死不相往来时，她们会在我回家的那条青石小巷口等着我，亲热拉住我，喊我一起去菜场买烤山芋和戒指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知道，这是她喜欢的小伎俩。那时候的我也许是想要虎起脸拒绝的，不过，谁叫我是那么热爱她们身上的小天使呢。也许在某些我不知道的时刻，她们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原谅过我吧。

六年级的时候，因为小升初的缘故，我在外面上强化辅导课，与我同行的还有同班的另一个女生CC。在此之前，我们并不算太熟稔，友好度大约处于君子之交这个区间内。辅导课在市区里一个来历不明的高档公寓内，全天上课，中午休息不管饭。CC的家长开车接送她，因而也顺便照顾我。午饭解决之后，我们会在她的床上一起睡个午觉，安慰一下自己超负荷的大脑。如果当你睡醒时分一睁眼就能看见一个小孩印着枕头痕迹的脸，当你吃饭时分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个小孩粘着米粒的油光光的嘴角，是很容易就可以和她亲密无间的。我以为她即将成为我的临时闺蜜了。然而在某一个毫无征兆的午间小憩中，只是浅眠中的我朦朦胧胧地感到CC轻手轻脚地趴在我的枕边，给了我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正当我要睁开眼笑话她，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咯吱她痒痒时，她用一个贴在我唇上的亲吻彻底打消了我的念头。我吓坏了。如同大夏天走在梧桐树下，突然一只斑斓的毛毛虫落在鼻尖一般。但我不能惊叫，那一刻我虽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不能出声惊吓到她。我微微动了动脖子，霎时间便感觉到她的小脸散发的微温热气惊慌地离我远去了。

我想我还是吓到了CC。也不记得用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借口，不久以后我便不再需要她父母的照顾了，而我和CC，幸好，还得以保留住最初的君子之交的友谊。

上了中学，闺蜜对于我而言便不再代表女孩间友谊的最高境界了。闺蜜可以有很多个，住在同一个宿舍的闺蜜，同我一样喜欢看课外小说的闺蜜，同我一样喜欢写书法的闺蜜，同我一样喜欢打排球的闺蜜。我们大概会有两三处重叠的兴趣，在从事或谈论这些兴趣时热情地挽起对方的胳膊。大家把互相说着甜蜜情话的好姐妹称作闺蜜，但彼此之间并不透露自己的各种坏脾气与最珍贵的小秘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保险吖，我想。

因而在同一段日子里我只有一个死党。死党于我如同男朋友于我一般，一时不能多于一个。初中时候的死党叫TT，是一个长相好看干净利落的短发姑娘。有一把适用于所有情歌的好嗓子，我喜欢听她唱孙燕姿，想象自己在海边晨光里，化作尘埃也好化作泡沫也罢。那时候的我和TT形影不离，虽然她并不喜欢我所有的兴趣，反之亦然，但我们还是一起做所有事。我们半夜溜出宿舍看星星，我们通宵聊天不睡觉，我们恶作剧给班里的耍酷男生写匿名的情书。我记得十三四岁时候的我热爱雨天，现在的我依然热爱雨天，但已经不像从前真心了，从前的我热爱在雨天漫步，且厌恶打伞。一次体育课时倾盆大雨，操场上的男生女生们纷纷缩着脖子跑回教学楼了，唯有我拖着TT一遍一遍围着操场绕着圈儿，我们说的话被大雨冲刷得模糊稀薄，但透出一种清澈单纯的雨的味道，这种味道我觉得打伞是闻不到的。后来我俩是被学校大喇叭喊回去的，听别人说班主任发动了十几个同学趴在走廊栏杆上大声喊我们的名字，可惜那是一场声势壮阔的雨，它发出的声音怎能随随便便就被初中小毛孩们打败呢。再后来，我俩就悲壮地被通报批评了，灰头土脸地垂着湿淋淋的头发在全班面前自我检讨。时机太糟了，我想，我一时忘记了那个时候正是人心惶惶的“非典”时期，故意淋雨被视为一种大逆不道的罪名。所幸TT还陪着我，一起面对道德和校规的谴责。

因为知道终有毕业的一天，似乎从一开始我们俩就不间断地说着关于一辈子的话，仔细想想如果成真的话，大概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彼此了吧。一辈子哪儿有那么容易成真？现在我们一年联系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了吧。可当时的我们说得是多么真心吖。

有时候我想想，长大这件事之于我，就如同做晚饭时参照着健康食谱切猪肉一般，一刀一刀严肃地把所有白花花的肥肉慢慢切掉，只余下赏心悦目的精瘦肉。我遗憾地闭闭眼，那些摇摇晃晃的肥肉们是多么的美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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