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26 00:01 | 豆瓣：李竹
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盛夏里吹着凉风的午后。铺一块棉棉的布，上面铺一张硕大的竹凉席，她和她的孩子躺在上面，望着天空，云彩朵朵的天空，享受着触手可及的浩瀚和自由自在的欢乐。孩子的爸爸忙活着给他们递点水果呢？还是检查他们的头和脚是否伸到了草地上？不管是什么，一定是等一切都妥帖之后，他才躺下来，躺在孩子的旁边，把孩子的注意力从她的身上吸引过去。
那应该是伴着欢笑的，在他们的脸上荡漾着的，一种傻气而纯真的欢笑。
长辈有时候也应该在场，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他们极力想做点什么，但又会显得笨手笨脚。在这中间，她和孩子的父亲是最灵活敏捷的，像家庭的主轴。他们在指导着孩子的同时，会时不时地关照长辈，嘱咐他们爬坡下坡慢点，坐下来休息时，会主动把水递给他们，分食物的时候，也会紧着先分给他们一份。
这些都会被她的孩子看在眼里。一种和谐温馨的美好，相互关照，会通过孩子的感知得以传承。作为孩子的母亲，作为这个家庭中年轻的女主人，她享受这种秩序和氛围。一切都充满力量。她愿意为之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辛苦。
就像在一片让自己感到满意的土地上洒下汗水，用欣慰的目光注视着逐渐成熟的果实，等待着收获的季节。
在回来的路上，苏檬坐在出租车里，头仰靠在后面的靠背上，想象着这些。
在她站到自己家门口，听到婆婆大着嗓门说的那些话之前，她想象着这些。
一瞬间，炮就被点燃了，美丽的幻梦烟消云散。
“我们来，你不让来，我们把孩子带回去，你又不让带。你就是压根不想跟我们有什么瓜葛？是不是这意思？”婆婆质问着苏檬。
苏檬板着脸一声不吭，把鞋子一脱，包包一扔。从卧室里抱出睡裙来，对站在一旁的袁朗和婆婆都置之不理，径直走进卫生间，水声放到最大，噼里啪啦地弄出好大的动静来。
出来以后，她依然没有理会他们，钻进卧室，把手机的音乐声开到最大，僵直地往床上一躺。
“你看看，你看看。”婆婆两只手摊向袁郎。
“你不能这样？”袁朗走进去说。
“我不能怎样？这是我家，我家。”苏檬腿一曲，翻滚到一边。
“你就不能慢点。”
“就不慢，怎么了？”
“你不要找茬。”
“我找茬？你们家就应该给你在你们村找一个，她在村里伺候你爸妈，你在北京赚钱寄回去，那样的话，就不知道该有多合适。”
“你看看你说的都些什么？”
“说的什么？都是正经话。”
“都要当妈的人了，能不能学会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妈年纪那么大了，都不会控制，你让我控制？”
“你不对自己要求高吗？要求高就这么容易冲动？”
苏檬歪着脸不说话。
“咱能不能不要被冲动牵着走，冷静一下，冷静一下，等大脑清醒了之后再说话、再做事。”
苏檬忽一下坐了起来。
“我不冷静？我不冷静，我现在就跟你妈吵上一架，你以为我没听见，我全听见了。”
“我知道我妈说的有些话不好听，但我也没向着她啊。再则说来，有些话，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在你这就没有没道理的话。”
“不管怎么样，你刚才的表现都很不成熟。一不高兴，就把情绪都挂脸上，什么理性啊礼节啊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你这样怎么当妈啊？再说你发脾气对肚子里宝宝也不好啊。”
“是谁惹我生气的？”苏檬噘着嘴，也许是想到了肚子里的宝宝，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性格也变暴躁的后果。她的情绪稍稍缓和了许多。
“就算我爸妈再保守再守旧，那也是我爸妈，也是宝宝的爷爷奶奶啊。如果咱们家上下不和睦，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的，你说孩子以后会怎么想？他还能懂得爱和感恩么？”袁朗试探地去拉苏檬的手，“家和万事兴，一个家庭里如果成天吵吵闹闹的，负能量会聚集的。”
苏檬把手一抽。
“现在制造负能量的是谁？我？还是你家？”
“你就不能包容一下吗？”袁朗看着苏檬，眼睛里带着些许祈求的神色，“你就不能为了我包容一下么。你不也有同学，从工作就开始贴补家里的吗？换成那种你不也得认么？至少我们家以前都没跟我要过什么钱吧？买房子还给了8万，婚事也他们操办的。”
“这是多正常的事啊。哼，谈恋爱的时候就应该打听清楚。”
“后悔了？”
“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了，我们的宝宝都不答应。”袁朗又去拉苏檬的手，这会苏檬没有反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不对？就算为了我，包容一下好吗？”
苏檬故意把头别过去，但显然她已经开始被说服了。
“就说我妈，来这两个多月，对你也不错吧，就算她是为了我们的孩子，那她爱的也是你的孩子呀，有人这么爱你的孩子，你不应该高兴吗？”
“哼，你妈上次还跟我说，不知道以后孩子会跟谁亲呢，说不定还跟她亲，说晚上跟谁睡，就跟谁亲。我是孩子妈，她还想让孩子跟她亲，谁允许她跟孩子睡了，不知道孩子跟老人睡不好啊。”
“哎呦，她就这么一说，你是孩子的妈，孩子能不跟你亲吗？”
“反正我不爽快，我火大。”
“那你打我吧。”袁朗把胳膊伸过去，“掐也行。”
苏檬瞪了一眼袁朗，使劲地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你大腿能别那么用力么。”
袁朗一把按住苏檬的腿，看看她的肚子。
那天晚上苏檬很晚才睡着，袁朗估计见苏檬情绪缓和，又去跟母亲沟通了几句。回来后脸上轻松了一截子。
苏檬心里还在犯嘀咕的时候，他就睡着了。几乎是头刚挨着枕头，迷迷糊糊地跟苏檬说了句，赶紧睡吧啊，不要太累了。就睡着了，手伸过来只是抓住了苏檬的一个手指。
他太累了，苏檬想。
袁朗的收入虽然比她高，但工作也比她忙多了。还得回来为家里这些事破烦。他是真的累了。
苏檬看着呼呼入睡的袁朗想。
赵鹏自搬回来以后就没有再搬走。
涂蘼发现赵鹏为家里添置了许多小摆件，依据他的爱好，在桌子上，书柜里，床头摆放了许多精致的小物件，骏马啊，小公仔啊，以及一些奇怪的饰物。
他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太会呆在这栋房子里，更不会在这留下什么感情。反正是要送出去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当别人的对待比较合适。”
现在，他经常呆在房子里，有时候甚至会自己做饭吃，涂蘼休息或者下班早的时候，他还会给她匀出一份饭菜来。
“做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仅仅是还可以？”赵鹏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不满意。
涂蘼就会被他的表情逗笑，改口过来。
“不错，挺不错的。”
“真的？”
“真的。”
“我就说么，也不看看谁做的。”
赵鹏得意起来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让涂蘼感到他有一种单纯的可爱。她发现他把很多事情都当成游戏，他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像是在试探事情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而不管这结果会怎么样，他都会觉得非常好玩。有时，他看上去又很狡黠，一副看穿人类把戏的玩世不恭。
涂蘼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有时候会外出，很晚，几乎是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又一连好几天都不出门。
涂蘼不便过问，也没必要过问。
她只是安静地睡在她的楼上，听着楼下的动静，甚至是透过门缝观察楼下灯光的变化。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带着距离的陪伴。
赵鹏在家的时候，她会睡的比较踏实。如果不在，她就会等，听到他进门，洗漱，关灯。她才会安心地入睡。尽管赵鹏在楼下，但是她能够感到他带给她的一种磁场，一种安心的磁场。
因为多了一个人，这个屋子变得富有人情味，弥漫着舒适的温度。
如果她上班的时候，赵鹏已经起床，他就会踩着歪歪斜斜的拖鞋，拖着懒散的步子跟她说一句，上班族好忙。
她下班的时候，他有时候会站在门口，斜着眼睛瞅着她，依然用调侃地口吻说，上班族好辛苦。
“有饭吗？这么辛苦也不关照下。”涂蘼会顺着他的话茬开玩笑。
“走，出去吃，我犒劳你。”赵鹏这么说的时候，一定是他没做那些乱七八糟的饭。
“诶，这不对啊，你是挣钱的人，应该你请我啊。”
“你不挣钱，钱不也比我多么。”
“我这都是拿脸皮混来的钱。也得省着花不是。”
涂蘼拿他没办法，只得请他。
“你为什么不去你爸公司？”
“我不说过了么，我是个无用的人。”
“你父母不头疼你吗？”
“不是一般的头疼，特别是我妈。在我身上她可寄托着全部的希望。”赵鹏说这话的时候，那语气好像根本不是在说他。
“在这件事上，连伪装都不愿意吗？”
“曾经很努力地想按着他们的要求来。班也去上了。但最后，我对自己说，算了，还是由着自己来吧，为自己活吧！”
“为自己而活？”涂蘼略微发苦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向服务员点了酒。
“你这酒不能喝，还有你那烟，是不是也该停了。”赵鹏突然很认真地说。
“我不还没最终决定么？”
“这跟决定没决定没关系，这不你该具备的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吗？”
“职业素养？”涂蘼哭笑不得,“那你为什么不找个烟酒不沾的小姑娘呢？”
“我可以换！”赵鹏下巴一扬，“现在也可以换。”
赵鹏的话说得很不留情面，这让涂蘼感到挫伤，她晃着脑袋，点着头。
“不过那样的话，亏的可是你。你不是为了脱离你那个家，才跟我合作的么。你跟我结婚了，最后又不愿意了。那你能得到的就太少了。得不偿失。”
“那又怎么样？”涂蘼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也没有到手，压根就没有过，有什么可失去的。”
说完，她从钱包里取了三张百元往桌上一放。
“你一个人吃吧！我没胃口了。”说着起身就要走，被赵鹏一把拉住。
“哎呦，还生气了？”
“不可以么？我也可以不高兴，明天就去办手续。不就是玩么，你以为只有你玩得起？”涂蘼轻轻地把手一甩，“你慢用。”
涂蘼开着车回到那个房子的时候，莫大的荒谬感袭击着她。真是太可笑了。这一段时间，她竟然做起来梦来。自己家的近来的平静，她和赵鹏之间相对惬意的气氛，竟然让她有了着落的幻觉。她甚至幼稚地看起了《浪漫满屋》。像个白痴一样在自己的屋子里，看那个一早都不屑的看的韩剧，并为之感动，生出期盼来。
太可笑了。她嘲笑着自己，因为伤心又或许是因为羞愧而流下了眼泪，挣扎在眼底的倔强的不肯妥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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