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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拾梦

2016-10-02 09:01 | 豆瓣:重尔.张望

真正开始有选择性地看电影,并且能看到想看的电影,对我来说其实已经很晚了。而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就特别羡慕新概念作文里面我的同龄人孜孜不倦在小说里聊到梁家辉珍·玛奇的情人,还有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

很多时候我庆幸自己前二十年都一直生活在农村。城市的车轮已经向前滚了几滚,农村才刚刚启动。农村的八十年代,相当于城市的六七十年代。很多城市中的同龄人如今或许只能在书本中去体会的旧日情怀,作为一个农村长大的人来说,却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比如露天电影就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地方还在放露天电影,但它或许终究要被推进历史的尘埃之中。露天电影是一个美好的旧日梦境,每一个怀有电影情结的人都习惯在怀想中去里面流连驻足。

当我回想起我五六岁大的时候跟着父母看露天电影的经历,仿佛突然又清晰听到耳边开始回响起放电影的当天,傍晚村委会喇叭里响彻整个村子上空的广播预告。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场组织在村里小学的露天电影,让在田间辛苦劳作一天的人们轻松结束了疲倦。电影让他们忘却了当下的时空,了解到城里五彩斑斓的世界。单纯的快乐印在人们的脸上,那种喜庆的气氛和特有的仪式感,那种真情实意的表露,原因仅仅是因为一部电影来到了农村。因为农村精神生活的匮乏,电影的意义被凸显放大。直到电影散场,睡眼朦胧的我仿佛还能听到心满意足的回味之声在渐渐散开的人群中持续着。

后来我在很多影视文学作品里看到过关于露天电影的描写,他们回忆中的露天电影,印象最深刻是因为观看的人太多了,他们挤不进去就只好跑到幕布的后面,结果从头到尾看到幕布上的演员都是左撇子,就这样仍然在激动兴奋中看完了一场电影。我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只记得有一天放的是陈佩斯的一部喜剧,而我抵抗不住困倦,睡眼朦胧中在父亲的肩头看到明灭的光影印在人们的脸上,听到他们偶尔爆发出一阵一阵轰烈的笑声。

或许很多人小时候的记忆中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家里似乎总会有一个被父母封藏的箱子,那个箱子不会轻易被孩子们发现,即便发现也不容易打开。箱子是孩子们的禁区。正因为如此,箱子身上因此笼罩了神秘的味道。我们会幻想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触碰的东西,好像它时时刻刻都在向我们发出召唤。

我们家当时也有这样的一个箱子。那个箱子是母亲用旧书报杂志还有父亲吸烟她攒起来的烟壳一层一层糊制成的。其实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我当时到底有没有打开过那个箱子,只是清晰地记得箱子有一面贴了一张电影海报。海报上是一个黑衣男子的肖像,一个脸上充满愁苦的男人高举两手,像是无形之中在拉着车厢里的吊环,又好像是在求饶,而且那张丑陋的脸在我看过巴黎圣母院以后还曾联想到过卡西莫多。连续很长一段时间,我会有事没事就从柜子底下拉出那个箱子,凝视那幅画面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突然被带入画面上人物所置身的世界,我与我的世界脱离。甚至在梦中我都会梦到那张海报,关于那个人,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在我对电影的了解还懵懂,也还不曾了解到电影真正魅力的年龄,这是幼年的我最初被电影这种形式直接捕获所留下的一些深刻印象。

我的另一部分最早关于电影的记忆是在镇上的录像厅。录像厅在赶集或者过古会的时候是我们当地年轻人的必选娱乐场所。录像厅门口放置有一个巨大的音箱。里面放录像,录像里的声音就传到街面上,于是整条街上都充斥香港武打片里激烈打斗的声音,路过的人听到紧张的剧情就会被吸引进去观看。

当时比我大几岁的表哥带着我和表弟去看录像。录像厅里面黑乎乎一片,摆了几排椅子。没有银幕,只有桌子上摆着的一台电视机。我仍然清晰记得幼年的我心里那种忐忑不安,感觉周围吞云吐雾,因为剧情紧张激烈,而发出咒骂声的人们都是像影视剧里面所塑造的那种坏人。所以从始至终我一动不敢动。紧紧盯着电视,不敢左顾右盼。有一次看到电视画面血红一片,漫天风沙,有一个怪物手里举起一面宝镜。我记住了镜子中毛脸雷公嘴头戴金色祥云箍的一张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部电影叫大话西游。

二十岁之前的我,生活在贫穷落后物资匮乏的农村,像任何一个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我们的精神生活也十分有限。没有图书馆,没有影院,没有网吧也不能上网,甚至有线电视也是很久以后才开始出现。仅仅依赖于校门口良莠不齐的租书店,还有街面上录像厅里的香港武打片,所以我看到城市同龄人在新概念作文出现以后在小说里描写那些精神生活优越的场景,感觉到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深长的沟壑,充满遗憾。

不过因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这段没有机会自由选择精神生活的煎熬的岁月终究还是结束了。离开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庄那个时候真正让我有一种逃出升天的感觉。

二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念大三。当时在听音乐的MP3流行过以后,流行起来了一种可以播放视频的MP4。一台小小的播放器,如今我还有收藏在自己的箱子里面。或许它已经不再具有实用的价值,但是只要拿出来看一眼,就仍然会想起里面封藏的那一段岁月。

那个时候中午去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上网下载电影,但是下好了还不能直接看,需要先用一个转换软件把下好的电影再转换成别的格式才能播放。而在转换的过程中又会因为花费时间更长,或者有别的突发情况,以至于下载好的电影不能正常播放。就是这样因为过程太复杂繁琐,所以终于经过一番周折存进去的电影几乎都舍不得立刻删除,要看完一遍再看一遍,直到连看几遍以后才开始下载新的影片。霸王别姬,还有巩俐演得活着,阳光灿烂的日子等一些经典老片便都是在那个时候看的。想起当时手心捧着一台巴掌大小的播放器,宿舍熄灯以后还能看自己之前只听到过名字但从未接触过的电影,虽然如今获取资源非常便捷,那种幸福的感觉却好像并没有从前那么深刻了。

临近大学毕业,经常会在晚上通宵去网吧上网,不打游戏,看电影一看一个晚上。苏州河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看到的。也是因为苏州河,开始知道有个电影导演叫娄烨。晃动的光影,昏黄的色调,还有波澜不惊却饱含沧桑的画外音,把一个人内心的流离失所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观影人的面前。那样个性化的叙述方式在我最初接触他的时候就毫无疑问被彻底击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电影也如同文学一样,不同导演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和风格。开始真正感受到区别于文学叙事的电影语言。陆续想办法找到某个导演,或某个演员的作品集,看不同导演间思考事件的切入角度有何不同,同样一种类型的故事不同的演员是如何去演绎的。我想那正是我内心开始真正学会欣赏电影作为艺术品的萌芽阶段。

毕业后开始北京生活的那一年,我在传媒大学附近租了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隔断间,屋子里除了床和一个小书架再就没有空间放置别的东西。关于那个屋子,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夏天来临的时候因为屋子里没有空调,暴热难耐。但让我兴奋的是,脱离了校园生活终于可以不再住在拥挤的宿舍八人间。下班以后有了充足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当时西街正好有一家碟店,我成了那里的常客。很多下载不到的片子都可以在那里找到。如果找不到年轻的店主会帮忙记录,下次再去的时候那些碟片就基本都在货架上了。

有很多电影虽然如今已经不记得内容具体是什么,但仍然记得观看那部影片的时候,是一个黄昏,或者一个凌晨,甚至当时一丝光线从窗帘透进来照射在电脑屏幕上,照在一帧电影画面,某个触动我的时刻。有独自看的电影,也有两个人一起看的电影。这个时候,电影对我的意义仿佛是一个特别的存储记忆的容器,它帮我标记,带上刻度。就像是一种记忆中的味道。多年以后回头再看,那清晰的划痕还能把我带回到当时的情境之中,回想起在北京最初的那段日子。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我刚刚注册豆瓣开始标记书影音,一位友邻看了我的标记发豆邮提醒我审美太过平庸。将近十年的时光恍然一梦倏忽间划过去了。友邻早已注销消失,只是持续标注看过的书影音这个习惯被我像写日记一样保留了下来。

曾经羡慕别人看完一部电影可以头头是道用专业的眼光去分析品评,也买过相关的专业电影书籍尝试过学习,可是那种书我却终究没有耐心看下去。一直喜欢电影,却始终不懂什么电影技法,什么长镜头,所谓的蒙太奇。而我如今竟然也甘愿做一个电影外面的人,并享受这种跟电影似亲密也疏离的关系。

遇到一部好看的电影,对我来说感觉就像误入一座花园。慕名而去可能往往让人有所失望,不期而遇的东西却时常给人意外惊喜。花园热闹至极,不过也是自己一个人的感受。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内心审美和历史建设,那不过是旁人的感受,我们不能因别人的描述真正有所感触。因此我不结伴,只有一个人默默感受。

看过真正好的电影,也看过看完没有任何触动的电影。不过电影的好坏在我看来因人而异。好电影有多种多样的标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绝对不是权威人士口中的标准。不是榜单可以简单分类的。长镜头有多惊艳,台词和摄影有多诗意。一群人参与评价议论显得乏味而无趣。它和阅读文学作品一样。观看的时候其实演绎的是自己的故事。

我倾向于识别并享受审视个人灵魂的作品。对哄闹一场,笑过了就完事的作品也总是无感。所谓的电影人生,短短的两个小时,经过艺术家的加工,一段人生变成了浓缩,喜怒哀乐,尽在其中了。不由得让我想起不久前看的昆曲邯郸梦。

纪录片戈达尔与特吕弗里有句话我记得是这样的。影评人有两种。第一种,对他们来说,电影不是宗教,只是一种愉快的消遣。还有一种知识精英,这种人自认为处于交战状态,无论赞美还是咒骂,他们的影评充满激情,他们在电影院养成评断电影道德和美学标准的习惯。他们永远在与第一种影评人对抗。

对我来说,对一部作品的态度或许首先最好应该是欣赏而不是评论,就像一本书一样,我不觉得书评家的存在有意义。只不过是评论家的自我欣赏。懂的人不需要看评论导读,不懂的人看了也不会起作用。

任何艺术品的欣赏都可以走中道。不是消遣的态度,也不是极端地去解剖。随着相关经验及阅历的增长,欣赏的能力不会始终停留在一个阶段,而是开始有更多层面的思考。消遣带来的满足不会持久,和解剖一样,那会消损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电影的美感和价值。

多年以后,我想我会仍然热爱电影。电影不是我的宗教,我也无意去解剖一部电影。我享受做一个电影门外人的自由。电影是从花园里探出门外的一枝桃花,也像是我熟睡中一个不期而遇的梦境,我正好路过,便停下来驻足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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