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长文:让我们的孤独相汇

2016-10-12 21:00 | 豆瓣:泽帆

何水清长得又高又瘦,背有点驼,走在白天的阴影里,好像暴露在阳光下,就能看到身上抖落的尘埃。步子迈得大,经过路边橱窗一照,会看到自己的走姿别扭,像隐藏在城市里无害的怪物。对比刚到北京的时候,背着吉他斗志昂扬,简直判若两人。

大学期间,何水清组过一个乐队,在学校很受欢迎。毕业之后,各分东西,他回家考了公务员。有一天,队友阿明打电话跟水清说,他召集了他们三个老同学,打算重组乐队,缺他这一个主唱,问水清想不想过来参加。水清蠢蠢欲动,但想到要付出大代价,他又却步了。倒不是说留恋工作,而是他清楚,一旦跟家里摊明,一定会引起大动荡。他觉得自己像苍蝇一样被粘在捕蝇胶里,不缺肢少翅地脱离,几乎不可能。

但队友阿明最后还是说服了他。阿明说,趁我们还年轻,还有几年自由时光,应该试试自己真正想要的。成功是应得的荣誉,失败也无愧于心。有梦想而不去争取,那和懦夫而异。现在的问题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然后何水清跟爸爸大吵了一架,爸爸说,你如果敢辞职,去别的地方,那就永远不要回来。妈妈流了很多眼泪,说有这样一份稳定光鲜的工作,一世无愁,劝水清不要犯傻。隔天,水清穿戴整齐,照常上班,父母以为他回心转意,没想到他去公司递了辞职信,说自己等不及批准下来,今天开始就不来上班。

何水清走出公司,如释重负。订了一张下午飞北京的机票。下了飞机,他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今天的行程,以及以后的打算,安慰妈妈不要为他担心,以后也不要打电话给他,他换了另一张手机卡,有空会打电话过去。水清说,对不起,妈妈,现阶段我只考虑自己,我只爱自己,无力去爱你们。

乐队取名“五行”,听起来有玄气,也与乐队的五人贴合。几乎将有名气的酒吧都唱遍了,反响平平。还有一次被酒醉的客人扔瓶子,“你们他妈在唱什么鬼歌。”去几个唱片公司面试,一首歌没唱完就被打断,说没有特色,难引起共鸣。他们按照别人的要求不断改造自己,导致最后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唱什么。整个乐队逐渐低迷,两个队友终于熬不住离开,“五行”乐队名不副实,一年之后,黯淡解散。

阿明最后跟水清说,看来我们不是干这一行的料。水清想着阿明之前对他说的那一通关于梦想的论调,觉得梦想就是肥皂泡,看起来很美,现在破了,却连什么都没剩下。水清一肚子火想要发泄,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躺在黑暗里的床上,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不停地流眼泪。

终究是不甘心,但想通也是瞬间的事,无非就是承认平凡,不做非分想。他将散乱的头发理整齐,拔掉耳钉,洗掉手臂上的纹身,又变回了普通人。

他动了回家的念头,但回家重蹈旧辙还是太过窝囊。这一年多,他打电话回家,爸爸没有和他说过话,很多次和妈妈通话,总是能听到话筒外面爸爸的怨骂。水清的失意和苦闷也就咽在口中,轻描淡写说些轻松的事,制造一个过得很好的错觉。

后来他找了一份网络编辑的工作,撰写一些娱乐新闻。因为与一些歌手认识,倒也有些东西可写。将一些猛料稀释在一篇洋洋报道里,给绯闻八卦制造话题,再加上一个哗众取宠的标题。何水清心里排斥,却也做得游刃有余。他厌恶那个在网络上为了点击量胡编乱造的自己,却也无奈地接受并偏袒他的存在。好像在网络上透支了表达的意愿,在现实中他沉闷寡言,开会发言,话也是干瘪的,简短扼要,面无波澜。有时在睡觉前的黑暗里,或者洗澡的水声中,他会情不自禁唱几句,但这热情像是一根划燃的火柴,燃烧了一会儿就熄灭成灰。

何水清看不到未来,也回不到过去。在公司的狭小座位里,困顿了两年多。还要费尽心思表演,定时给家里寄一笔钱,骗妈妈说现在工作很好,交了女友,花销较大,只能寄这么一点。第一年春节回家,爸爸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妈妈心疼他的变化,说在外工作压力一定很大吧,头发掉了很多,露出了过高的发际线,二十八岁的年龄,看起来显老。何水清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问起他几时带女友回家,何水清闪烁其词,说快了快了。

第二年春节,何水清觉得没意思,干脆不回家。在出租屋里,他想起来北京的初衷,和现在的结果,觉得是一个悲伤的喜剧。他想起那把红木吉他,后来为了与梦想彻底决裂,一狠心变卖掉了。有时想到旋律,就随口哼哼,不再激动地写下,因为知道一觉之后就忘记殆尽。三年多,起初蓬松散乱的头发,变得越来越少,开始有了秃顶的趋势,他干脆将头发剪寸,因为脸长身高,看起来倒也标致,只是自身的孤僻,让人难以亲近。女同事主动对他献几次殷勤,发现他无动于衷,就自讨没趣地走开。耳洞因为久未打理的缘故,渐渐愈合,手臂上纹身的瘢痕也渐渐淡化。过去都变得没有凭证,像是别人的人生。

何水清就这样走在路上,慢慢的,身上落满了灰尘。

郑美梦本名不叫美梦,高中的时候,她觉得“美梦”这个词很美,就想把“美梦”占为己有。但去派出所一询问,却被告知未满十八周岁要由父母来申请变更。美梦和妈妈关系一直不好,当初父母离婚的时候,因为法律把弟弟的抚养权给了爸爸,妈妈一直对自己,还有政府机构怀恨在心。让她为自己去改名,还改成一个怪异的名字,纯属天方夜谭。

郑美梦只好等十八岁到来。高考那年,她去派出所改名,工作人员给她一份书面申请,她字迹工整地写上“因为姓名太普通,与多人重名,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工作人员说要村委会和学校的证明,她就两边跑去各开了一个证明,还买了两个果篮,后来没送出去,她一个人全吃掉;提交申请后,等了一个星期的审批,她又跑去户籍部门更换打印新的户口本,还化了妆,重新拍了证件照。终于拿到一张署名“郑美梦”的新身份证,因为这个新名,她去大学报道的时候,还费了一些周折。但她想到终于将“美梦”占为己有,把旧的自己留在那个讨厌的小县城,新的自己来到喜欢的大城市,读喜欢的专业,一切都变得美好,她笑盈盈地来到讲台上,作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郑美梦,请多多关照。”

郑美梦读的是摄影专业,她直率和真实,有点神经质,给人印象傲慢无礼,并不讨同龄人喜欢。因为长得好看,身边经常有不同的男生。她觉得有他们在身边也挺好,至少不孤独,而且因为他们的携带,自己可以见识更多的事物,只是她从来没有对某个人动心。她也清楚,因为自己这种来者不拒的行为,被一些同学暗地说了很多坏话,有时上学校论坛一看,总能看到几个匿名者发布对她恶毒攻击的帖子。郑美梦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有时想起还是会难过。

老师们却很欣赏她,经常给她推荐一些比赛,她也不负众望地得了几个奖。她高中学绘画,会在摄影上加入一些绘画元素,个人风格初现端倪,但她满意的作品不多。喜欢她的人称她天才,讨厌她的人说她哗众取宠,她觉得自己有天才的一面,毕竟感知美的能力大部分归于天生,至于哗众取宠,在一次“中西方审美标准”的辩论赛上,她说了一个观点:“好的艺术,都是哗众取宠的。它必须有‘刺’,才能博取关注。你想在一个作品里面看到百分百真实的创作者,这不可能,写日记都无法百分百袒露。”

大四的时候,她想作出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毕业作品,主题就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美梦。她要把她认为的美梦记下,同时,还需要一个和“美梦”气质相符的模特。

那天郑美梦在等红灯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的何水清,居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郑美梦一直盯着何水清,直到和他在斑马线擦肩,她被他迷住了,想他不就是自己理想中的模特吗,高挑,瘦弱,清秀,忧郁,冷淡,还有一点绝望。于是郑美梦调转方向,跟着何水清。她走在他后面,看他事不关己地走着,好像旁边的商贸大厦被恐怖分子袭击了,他也不会停下来围观。

她对他紧随不舍,跟他走进了办公楼,搭上同一台电梯。在电梯里,郑美梦透过电梯门的模糊反光盯着何水清,何水清发觉后面的女生举止怪异,遂转过头来,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郑美梦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开口:“先生,你好,我叫郑美梦,我是一个学生,我有点事情想采访你,请问你几时有空?”停顿了一下又说,“请不要拒绝我,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想向你请教。”

何水清莫名其妙:“请教我什么,我们认识吗?”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了出去。

“你不认识我,但以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郑美梦口不择言,“可以吗?”

何水清皱了皱眉,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葫芦里卖什么药,说:“我都不知道你要干嘛?我现在要上班了,以后有空再说吧。”

“嗯,好的。”郑美梦毕恭毕敬,一会儿又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赶紧跑上去,在公司前台处,她抓住了何水清的手臂,让他停住。何水清转过头,看到郑美梦一边从背包里掏出本子和笔,一边问,“对不起,可以将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记一下吗?”

何水清看着慌乱着急的郑美梦,觉得这个女生挺可爱,让自己生气不起来,穿着打扮举止也不像推销员,将联系方式给她也无妨。

两天之后,郑美梦就约何水清出来,在咖啡馆,她跟何水清说了自己的情况,说她计划做一个作品,想邀请他做她的模特,也就是在闲暇的时候拍拍照,不会多占用何水清的时间。但她又说自己目前没有雇他的费用,希望何水清能答应她的请求,让她完成自己的梦想,当然以后出去的费用都由自己承担。

何水清听到从郑美梦口中说出的“梦想”一词,恍了一下。他拒绝了郑美梦,说自己很忙,帮不了。

郑美梦差点要哭出来,说:“无论如何,请你帮我,不会占用你过多时间的。”

何水清看着面前眼泛泪光的郑美梦,一下心软了,又问道:“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我理想中的,”郑美梦停顿了一下,“模特。”

“但和我类似的人也很多啊。”

“他们太贵啦。”郑美梦做了个鬼脸。

何水清轻轻地笑出来,心想女孩长得好看,办事真的容易很多。这个下午让他感到一种隐秘的愉快。他开始有心思与面前的小女孩玩笑:“我也不便宜的。”

郑美梦看到对方的态度转变,赶紧嗲声附和:“顶多等我以后赚了钱还你。总之,你一定要答应我,可不可以?”

反正自己也没有事,何水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脸:“好吧,那就试试吧。”

郑美梦一有空就去找何水清,她那种自来熟的性格,让过惯一人生活的何水清颇不习惯。郑美梦把何水清的住所当成自己的住所,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经常在他面前撒娇,说学校里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但何水清一直都不为所动,性情依旧是冷淡的。他也对郑美梦的过往不感兴趣,从没问过她一件私事。郑美梦倒很好奇何水清的过去,但一旦问起,总是得到乏味的回答。

郑美梦几次借机想留在何水清住处过夜,都被他拒绝了。何水清感觉这个女孩似乎过于随便,时不时的抱他,与他亲近,有几次还说要拍他洗澡。但他又感到她的纯真,像是一只幼兽希望得到保护,却往往不得其门,弄巧成拙。他觉得自己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没必要了解她,当然也没义务教育她。

何水清跟郑美梦规定周末才可以来找他,郑美梦口头答应,一到晚上却经常来敲他的门。她的学校与他的住所离得近,来回一趟不用十分钟。有时心血来潮,还去何水清的公司,这让何水清感到难堪。男同事私底下问他从那里勾搭来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何水清越解释越像掩饰。他终于生气,说郑美梦,如果你还是这样不分尺寸、一意孤行,就不要怪我与你断绝来往。郑美梦被何水清的严肃吓到,收敛了自己。到了周末才去找他。

平时也只是拿着相机拍他,何水清不清楚郑美梦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有一个周末晚上下了大雨,何水清答应郑美梦在住处过夜,自己睡在沙发上。半夜,却突然看到她在客厅里拍睡着的自己。他很生气,问她有完没完。郑美梦露出委屈样,撒娇道,哥,我睡不着,你和我一起睡吧。

何水清一慌,睡意全无,脱口而出:“你到底怎么了,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不检点,勾引人是你的爱好吗?”

郑美梦没料到何水清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然后走回房间,不一会儿就大哭起来,声音凌厉,肆无忌惮。何水清意识到自己反应过火,也顾虑到三更半夜哭声会引起邻里好奇。赶紧来到房间,跟美梦道歉。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郑美梦还在哭,只是声音渐小,变成抽泣。她不连贯地问何水清;“我真的那么讨你厌吗?”

“我不讨厌你,或许是你的行为,让我不太习惯。”

“你知道吗?我对你亲近,并不表明我对别人这样,我只对你亲近,我也想让你多注意我,可是你一直那么冷淡。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才会,才会想赖在你身边。”

何水清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对不起。”

“你喜欢我吗?”郑美梦停止哭泣,直视他。

“怎么说,这几年我一个人,你的出现确实带给我很多快乐,我喜欢你,但或许和你的喜欢不太一样。”

“你可以尝试一下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说实话,眼前这个满脸泪水的女孩,确实让何水清心动。只是他一直抱着过客的心理,不想与她有太深的纠葛。

“你可以抱着我睡觉吗?”郑美梦怯怯地问。

何水清走上前,坐在床沿,用右手搂着郑美梦。

“我喜欢你,真的,水清。”

“嗯,我知道。”

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亲近一些,但水清依旧不改冷淡的本质,什么都是美梦主动。逛街的时候,郑美梦就挽着何水清的手,何水清觉得手被挽住,走路似乎不协调了,但一跟美梦抱怨手臂很麻,她却挽得更紧,嘻嘻笑说,习惯后就不会了。

郑美梦跟何水清说自己以前不叫美梦,何水清只是“哦”了一声。郑美梦恨铁不成钢,说:“什么‘哦’啊,你可以问我之前叫什么名字,你这人对什么都不好奇的吗?”

于是何水清就问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郑霞,很难听吧,好土。”郑美梦一脸嫌恶。

“美梦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美梦’这个词呢,一开始听感觉平平,但说多了,真是越来越有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完美。像一个女子,初略看普普通通,但仔细端详,却资质非凡。”

“好像有点道理。”

“不要敷衍。”

“当然不是,人如其名。”

“现在你问我为什么要改名。”郑美梦说。

“这我知道啊,因为名字很难听嘛。”

“这只是一部分,你问我,我就把全部原因告诉你。我只告诉你。”

“好吧,你为什么要改名?”

郑美梦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内心的伤疤揭给何水清看。郑美梦说,因为我讨厌那个小县城的一切,讨厌我的父母,他们对我很不好,对弟弟却宠爱有加。后来他们离婚,法院将弟弟判给了爸爸,妈妈更是把气全撒在我身上,经常羞辱我,高中时我学会抵抗,经常和她打起来。后来妈妈和另一个男人同居,那个男人几次想侵犯我,我跟妈妈说,她居然骂我是贱货。你能想象吗?一个母亲,骂自己的女儿是贱货,说女儿不要脸,去勾引她的男人。我绝望了,在学校住宿,长久不回来。没生活费,经常饿肚子,只好去找爸爸,他却将我拒之门外,说我应该跟妈妈一起生活。我不会忘记,他施舍我的那一千块,几乎是厌恶的,像赶走一个乞丐一样,从门的栏杆里扔出来,说以后不要来找他了。我忍着眼泪将地上的钱捡起,八张一百,四张五十,我都记得。我当时报的是美术,但美术要上培训班,有时还要去市区考试,画具什么的都很贵,而我连生活费都不太够。后来我回家要,妈妈不在,那个男人拿了一千块,说给他摸一下,钱就给我。我手里攥着那一千块,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任他粗糙的手伸进衣服里面。后来我妈不知怎么就回来了,她扯着我的头发,用手扇我的脸,骂我臭不要脸,趁她外出回来偷她男人。她那时已经有点神经病,我任她打骂,然后她将我拽出门外,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回来了。那年我高三。我痛恨自己的名字,痛恨那里的一切,一心想要逃离。我在那一年,接连交了几个男朋友,因为他们会给我送早餐,带我出去吃饭,给我买画具。我是在用自己与他们的钱交换。学校开始编造传播我的事迹,说我经常和男生去行政楼阳台,说在我的书包里面放有堕胎药,说我是公交车。我不为所动,我想等高考过后,我与你们这些人就毫无关系,没必要为自己正名。后来我终于将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掉,那一刻我有获得重生的错觉。高考之后我报了梦寐已久的学校,离家很远,坐上火车的时候,我心里激动得想大哭一场。感觉就像腐朽的植物又生出一株新芽。那个地方,我永远也不想回去了。

郑美梦说完,抱着显然被震惊到的何水清,把鼻涕和眼泪都擦在他肩上。何水清不知说什么好,用手搂着她。

郑美梦问:“水清,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讨厌不起来。”何水清看着空气说。

“你好像不怎么关心我的大学生活,我故意在你面前说很多男生追求我,想让你关心我,希望你说一句‘以后不要和别的男生来往’,但你永远都不为所动。”

“我觉得我没能力关住你,你像一只鸟,迟早要飞走的。”何水清怔怔地说。

“我发誓我不会飞走,”郑美梦端坐身子,认真看着何水清,“水清,我不会飞走!”

何水清并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

“相信。”

“就算我要飞,也和一起飞走。”

“嗯。”

“现在我要你跟我说,‘以后不要和别的男生来往。’”郑美梦命令道。

“你以后不要和别的男生来往。”何水清说。

“嗯,好的,我以后只和你一个人来往。”继而又说,“水清,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孤单了。”

郑美梦开始捣鼓何水清,将何水清的身体当成一件艺术品。她搞来一堆动物道具,一对鹿角,一件豹纹大衣,还有一条尾巴。带他潜进夜晚无人看管的动物园,在动物笼前给他化妆,打光,拍照。

郑美梦有很多灵感,有很多美梦。而何水清就是她梦里的主角。何水清高高瘦瘦,眼神深邃,郑美梦带他去郊区的树林,让他穿上斗篷,在树间疾走,她打着光追拍,照片里面是模糊又孤独的身影,他不经意的转过头来,郑美梦按下快门,吸血鬼双眼发光。

他们就这样,候夜出动,潜进城市的幽暗处,去做亦真亦幻的美梦。在森林公园,郑美梦将何水清竖直的身体漆成树干,在他身上装饰枝条,让他站立在树丛之中,他身上闪有微光,看起来像是无人知晓的夜晚,一棵树现出了人形;在萧索的街道,徒留寂寞的街灯和风,地上落叶飘动,何水清穿着一件旧大衣,拿着一瓶酒行走其上,成为一个苦闷的诗人,他写的诗,都扔在夜晚里;何水清还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双臂戴上庞大的白色翅膀,地上落满了羽毛,他困于自己的囚笼飞不出去,蹲在地上一筹莫展;郑美梦在何水清的身上戴满了花朵,她说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何水清是连绵的山脉,里面蕴含着珍贵的宝藏。

他们爬上高山,俯瞰入睡的城市,一些地区闪烁光芒,里面究竟有多少人还在狂欢;一些地区漆黑一片,是否有人躺在床上饱受失眠的痛苦?何水清戴着鸟毛编织的帽子,穿着草裙,脸上涂着几道白痕,鼻子上戴着一个圆环,上身画着图腾,手里拿着一根长矛,他的背景是堕入虚无的城市,一个被时代遗弃的印第安人,他找不到家,进退两难,只能潜入别人的梦中。

郑美梦唯一一次和何水清入镜,是在一座大桥上。她在大桥上取好了景,固定相机,打好光,和何水清一起站在桥栏外面。何水清穿一件皱西装,戴一顶黑色礼帽,郑美梦画着淡妆,挂着耳坠,涂着红指甲,穿一件淡色连衣裙,踩一双锃亮高跟鞋。他们一手相搂,一手抓住桥栏,下面是平静的江水。郑美梦说,我们是一对要殉情的男女。

何水清看着郑美梦拍的这些照片,说你这些美梦,对我来说像噩梦多些。

何水清从没对郑美梦提起曾经组过乐队的往事。直到有一晚,郑美梦问他会不会唱歌,她想让他扮演一个寂寞的歌者。何水清说不会。

郑美梦跟朋友借用了打烊后的酒吧,作为拍摄的场景。她跟何水清说,你不会的话就装一下,对对口型。何水清穿着T恤和牛仔裤,站在台上,一手捧着话筒,一手握住支架,酒吧的灯光朝他打来,五光十色,底下是空空的座位,只有一位观众。这情景梦幻又真实,他内心像是被什么点燃,很热,甩了甩身体,强光下尘埃飞舞。他情不自禁唱了出来:

突然想起我的美梦

梅花落满山岗

雨水充盈河道

冬眠的动物爬出地洞

世间的鸟兽鱼虫

都纷纷睁开双眼

没有什么抵得上你

麋鹿口衔玫瑰

烟火盛放不息

破落的寺庙修葺一新

遗失的爱恨离愁

又再次唤出眼泪

让我们的孤独相汇 时光重叠

观赏那部戏剧化的老电影

去看看一颗沙里 蕴含什么秘密

让我们上宇宙遨游 世界冒险

在城市的尽头寻找宝藏

潜入不同的时空 找出唯一答案

生活的帷幕曾经被拉上

命运啊,终究让我重回顶端

美丽的女孩 带我穿越春夏秋冬

在一扇门后 布置了一道彩虹

……

这些年消散的力量,好像在顷刻之间回到何水清的体内。郑美梦愣在了原地,忘记了拍照。她看到唱台上的何水清闪闪发光,好像一座休眠的火山爆发,那些喷涌的岩浆太热,将她融化。

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有一对恋人,同时流下热泪。

微博:@郑泽帆dick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人世间》周秉昆对郑娟的深情表白让周楠彻底放弃出国留学的想法
【山东】郑旭东《我真幸褔》指导老师:孙滨凤
父亲,如果你爱我就请远离我和妈妈
诗歌||圆她美梦成真
明朗的天空下(十四)
爸爸妈妈,我想对你说!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