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14 09:00 | 豆瓣：赫恩曼尼
文/赫恩曼尼
（微信ID: changxiaodai1990）
我是个讨厌惊喜的人。这大概源于小时候的那个傍晚。
放了学的我从学校风风火火跑回家，路上一个不小心，手里的半瓶汽水全部洒在短裤上。因为讨厌黏糊糊的感觉。走进楼道之后，我就把裤子偷偷脱了，只穿了一只水洗得近似透明的小裤衩。
等我和往常一样，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旋开房门，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锁。我朝着厨房的方向瞟上一眼，隐约看见有明晃晃的刀光闪过。一定是贼！我情急之下，冲到楼下敲门求救。楼下那位生性放荡口无遮拦的阿姨开了门，低头看见我，便哈哈大笑起来。就在我语无伦次之时，楼上走下来了手拿水果刀的爸爸，他正在为我准备生日蛋糕，只等着我回家。
我被一群亲眼目睹了我面红耳赤、半露下体、慌张无措的邻居们围在中间，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难堪。
从那时起，我就恨透了惊喜。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魔咒，只要提起来，就心跳加速、头顶冒汗、背后发凉、双脚发软。
偏偏，偏偏我八字犯冲，竟然误打误撞，找了一个喜欢给人惊喜的女朋友——噩梦开始。
无缘无故出现在我单位门口，正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从身后抽出一束玫瑰，祝我阴历生日快乐。回到家发现家里不仅被打扫得窗明几净，窗台上还摆着我最喜欢球星的卡通版人偶。有时候我偶尔念叨一本书或一个游戏机，隔不久就会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我面前。
可能有人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生在福中不知福。虽然我感激女朋友这么细致贴心。但当渴盼已久的物件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对于惊喜的恐惧从儿时的惨痛回忆中生起，一次又一次袭来。
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她那个故事，告诉她我对惊喜的恐惧。但我没穿内裤、站在一群陌生人中间的桥段屡次在噩梦中重演，实在让人羞愧难安。加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往往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她便也在我的沉默和佯装开心的鼓舞下，愈演愈烈，愈战愈勇。
眼下又要到我的生日了。我开始寝食难安，害怕惊喜会猝不及防地降临。
吃饭的时候，我偷偷观察她的眼神，想要读懂她眼睛里刻意压制的狡黠。她和我说话，我紧盯着她的嘴唇，因为她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咬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和她逛街的时候，我通过搂住她腰部的手，来感知她体内的细微变化，因为她曾告诉我，她产生强烈购买欲望的时候，胃部会发生间歇性痉挛。在和她说话谈天的间隙，我留神她看手机的姿势，揣度她会不会正在和闺蜜商量为我的生日买什么礼物好。和她睡觉的时候，我会在黑暗里凑近她，感知她的呼吸，想要从她只言片语的梦话里找到蛛丝马迹。
尽管这些都已失败而告终。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聪明得像只兔子。但还是有一次，我险些就成功了！那天我们手牵手路过一家品牌西装店，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尽管她仍然目视前方，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她眼神里的兴奋。她偏过头吻我，一定是在打算为我选购一套什么样的西装好。我想起不久前，自己无意间透露过想要一套西装参加老同学的婚礼。她一定是记住了。亲爱的，你真是个机灵鬼。
猜出这个意图之后，我便不再为新西装忧心。反正生日的第二天就是同学的婚礼。我索性把柜子里皱皱巴巴的旧西服收到床底下，等着她在我“不经意”之间送上一套我最心仪的款式。我保证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生日那天，我出门的时候她正平静地睡着。我几乎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眼皮，和她抿住的嘴角流露出的小兴奋。那一天她并没有像平时那样，隔几小时就给我发信息，大事小事都要感慨一番。到了下午，在漫长的会上，我有点儿忍不住想要戳穿她的计谋，好打发一下时间。但好在还是忍住了。
下班的时间越近，我的心跳就越快。一半是对未知惊喜的恐惧，一半是想要证实自己猜测的紧张。
走出门，没有人影和玫瑰。路上有人和我微笑，我开始警觉起来。四处打量，想找到她的影子，或者她闺蜜和朋友的身影。却一无所获。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里的楼道，在开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静谧如谜。
我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气凝神，打开房门。我像谍战剧中演的那样，背靠墙壁，像个闯入犯罪现场的特警一样，冲着卧室，目光犀利而严肃，随时扣动扳机。
——她并不在家。
我打开了衣橱、冰箱，翻找了书柜和床底下。除了碎头发之外，一无所获。
手机响了。我一激灵。
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今天我和闺蜜吃饭，晚上不回去了。
我仿佛看见电话那头的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太用力。以至于咬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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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恩曼尼，人称畅小呆。90后写作者。斯坦福大学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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