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8 00:01 | 豆瓣：筱垚
打开手机，屏幕上自动弹出来节气提醒——立冬，张扬的宣告着冬天的到来。北方已经开始供暖，而更北的地方听说早就下起了雪。
那个更北、会很早就下起雪的地方，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装满了童年的欢声笑语；也是我离开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地方，那里住着熟悉又陌生、遥远而模糊的他。
他是我的父亲，一个我不愿意想起，却又常常梦见；心怀恨意却又忍不住去牵挂的人。过完这个冬天，我们就整六年没见了，也很少联系。
一直以来我总是羞于提起这件事情，仿佛是一个久久无法愈合，还一直流着脓水、散发着恶臭的丑陋的伤口，于是我不停地用衣物遮盖。总是很介意被人问及自己的家庭状况、家庭成员，怕被取笑，怕看见那些有色眼镜下可怕的目光，于是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又能骗得了谁呢？随着心智的成熟，终于渐渐释怀了，尽管多少还是有些介意，但云淡风轻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其实这没什么，尤其在这个闪婚闪离屡见不鲜的时代，它更加渺小的不值一提。说的多了，似乎就变成祥林嫂那般，惹人厌烦。
可有一天，阿熹隔着手机屏幕在微信上问我“你像妈妈还是像爸爸？给我讲讲你的童年吧？”
当被他这样问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不是不敢讲，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知要用怎样的语气去说才显得不那么刻意。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写下来，像白纸一样摊开给所有人看，也算是给心中挤压已久的情绪，找个宣泄的出口。
初中以前我生活在东北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城里，它小到在地图上根本看不见，在百度词条中也搜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不富饶也不繁华，但却清秀美丽，承载着我日后再也不曾有过的欢乐跟美好回忆。读初一那年，父母离了婚，我便跟着母亲和姥姥去了山东。自那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父亲就淡出了我的生活，留下的仅剩回忆。
他喜欢男孩，小的时候，他总是喊我“大儿子”，可他是很疼爱我的。夏天的时候，他会在晚饭后帮我喷好花露水，然后带我出门去找他的朋友们玩，每次都要经过的那条路上，两旁总是支满了烧烤摊，我们每次也都会停下来烤上几串。冬天的时候，他帮我洗头，洗完后总是一只手温柔的拨着我的头发，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帮我吹干，有时候还会突然给我编个辫子，尽管没有妈妈编的好看。
记得他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姓张，他总是喜欢和张叔叔一起逗我“把你送人吧?”，那时候我还太小，不禁逗，他们一逗我就哭，看见我哭他们就在一旁哈哈大笑，阴谋得逞一般。每次从张叔叔家玩到很晚后回家的路上都已经空无一人，只剩昏黄的路灯孤零零的亮着，我总是吵着说害怕，他就紧紧抓着我的手跟我玩“木头人”，一路边走边玩就到家了。
小时候他和妈妈都很忙，没时间照顾我，就让我住在奶奶家。通常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去看看我，如果没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天。可有一次他一星期都没去看我，等到去的那天，他一进门，我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的特别伤心。他却格外高兴，还跟别人念叨了很久，逢人就说“看我女儿多粘我”。
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奶奶家，妈妈和奶奶、姑姑她们做饭、包饺子；他则和叔叔、大爷们打麻将，我每过一会儿就会跑到他旁边问“赢多少钱了？”他便抽出一两张崭新的一块钱给我，把我打发走。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一块钱就已经很满足了。
往事一幕幕涌起，依然清晰，依然温热，却变得那么遥远，如隔世般。
大概是性格不合，他和妈妈总是不断地在争吵，哪怕只是因为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我懒得去理会，也已经不记得了，除了那次。
那是新年，我们都在姥姥家，大家都在看电视、打麻将、聊天，没人注意他们是如何吵起来的，只是愈演愈烈，后来还打了起来，他像疯了一样反击着每一个试图将他们拉开的人，直到姥爷一气之下倒在了地上，他才停下来摔门而去。
姥爷被气病了，拉架的人也被他打伤了，妈妈盛怒之下提出离婚，他就答应了。那时我还不太懂得那其中的含义，只是隐隐感到恐惧，不敢和他说话，默默看着他。只记得他们去办手续的前一晚，我看见他坐在客厅里一颗接一颗的抽烟，不一会儿烟灰缸里就塞满了烟蒂。
离婚后不久，他就又找了个老婆，我自然不喜欢她，对她充满敌意。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给我买了件外套，然后拿衣服比着我尖着嗓子对父亲说“快看我多有眼光，这孩子穿着多好看呐…”我气不过，一把扯过衣服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恶狠狠的瞪着她；讽刺的是，父亲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打了我。奶奶赶忙出来护着我，其实奶奶也不太喜欢她，说她不如妈妈善良勤快，说她是狐狸精。
后来我就跟着妈妈和姥姥去了山东，上学、读书、认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很快就把她遗忘了。有一年生日，他寄了只毛绒玩具熊给我，还写了封信放在小熊背部的拉链夹层里，具体内容如今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开头他是这样写的“时间过的真快，如今你也是大姑娘了，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了？应该长很高了吧？许多事情我无法跟你解释，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那是他第一次给我写信，也是唯一一次，后来就不怎么关心我了，我猜大概是因为新的家庭生活令他心满意足。于是赌气不给他打电话，他竟真的再也没找过我，好似根本没有我的存在一样。
山东生活了几年，因为要回原籍参加高考，高二的时候又回了东北，住在小姨家。离开的时候，爷爷奶奶还都很硬朗，可再回去，爷爷已经中了风半边身子不会动，也无法行走；奶奶也苍老了许多，看起来有种不健康的臃肿；那一刻我心里十分怨他，总是在想，如果不是因为那次过年时他的无理取闹，我们的生活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可终于再次见到他时，看着他也生出了许多白发，及明显老了的样子，我的心里还是疼了一下。尽管血浓于水，但我们之间竟像陌生人一般生疏，彼此都因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而客套起来。以至于后来我去奶奶家的时候，他就找借口出门；而我去之前也会先给奶奶打电话问问他在不在，他不在，我才会过去。如同隔了世纪鸿沟般，我们之间的冷漠和距离，深的可怕。
紧张的高三，我无暇顾及太多，日子过的又快又忙碌，其间，姥爷去世了，他也没有表达任何问候。很快，高考结束了，我如愿去了妈妈所在城市的大学。记得走的那天，他去火车站送我，只是像完成任务般简单嘱咐了几句，便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开。我分不出他是比较深沉，还是因为不在乎。只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出息的掉了眼泪。
他每年会给妈妈打钱，作为我大学的学费。但除了学费，他就真的再没多掏过其它任何一分钱。记得有次我没钱吃饭，但妈妈刚被偷了钱包正难过，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跟她开口要钱，便给他打电话求助，可是他甩了一句“说好的我只管学费，学费开学时已经转给你了，别的我没有”没等我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坐在学校食堂旁边的小花园里打了那个电话，然后听着“嘟嘟”的挂断声，发呆了许久，默默哭了许久，幸好当时快黑天了没人看见。在心里咆哮自己“为什么要哭？干嘛这么没出息！有什么了不起！”可就是抑制不住的难过，眼泪不停往下流。
奶奶和姑姑她们总是对我说“你多说点好听的，哄他高兴了，他就给你钱了，你可别傻，不然都给外人花了”，我不在乎他会给我多少钱，只是当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乎我后，仿佛看见童年那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碎了满地的样子，心痛不已。
张嘉佳说“所有坚强都是温柔生的茧”，虽然不太喜欢他的矫情，但那句话却说深深的说进了我心里。有人可以依靠，谁会愿意独自面对一切呢。
从那以后，就没怎么联系过，生活在不同城市的我们也没再见过，直到现在。当年他送我的那只玩具熊还摆在我的床头，跟着我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当年我觉得它很大，现在却觉得它如此小而可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些小时候的疼爱，遥远的恍若隔世。
我还是经常会梦见他，只是每一次都会在梦里和他争吵，吵到很累，吵到哭着醒来。大概心里还是怨他吧。没有他的日子，我和母亲一样生活的很好，她像养公主一样娇惯着我，把最好的都给我，但正因如此，亲眼目睹着母亲的艰辛和他的无情，我才更加无法原谅他吧。
可母亲总是向着他说话，总说血浓于水，要我以后一定要管他，说他总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姑姑告诉我，上次在奶奶的生日宴上，我给奶奶打完电话后，他喝醉了，不停的吐，吐完又在角落里一个人闷着喝。他的酒量很好，几乎没见他醉过，都是他把别人喝趴下。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特别容易醉。那么，现在的他心里有没有些许的后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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