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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里的时刻

2017-04-06 14:01 | 豆瓣:三水 

傍晚,太阳被一层薄暮遮盖环绕包含,城市因而融入在一片浑浊的光线当中,好像老年人浑浊眼球一样,使人产生异样的遐想,我在这把椅子上坐了好一阵子,外面走廊上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会儿又什么也听不见了,有一瞬间我感到他们都在朝我走来,我便坐在椅子上想,他们去敲哪一扇门,脸上挂着什么表情,去要账,还是偷情,或者是去吸毒,也或者去睡觉,我们要干的事情太多了,多的让人不能一一的数过来,但每一件事似乎都有其正当的理由非干不可,有些事就想吸毒一样,就像现在我坐在黄昏里的这间旅馆的房间一样,我总是喜欢坐在旅馆的房间里,孤单的落座,消耗生命,另一个我坐在旁边的房间里,正在吸毒,再远的房间里,也许是空空荡荡的,忘记关上窗子,那些充满了哲理的光线从外面穿过窗帘上那些细密的纤维的缝隙跌落进来,形成光的碎片,我恍然觉得我就是那个空空房间里的空空如也,因此,我孤单的坐在这里,也可以说,我没有坐在这里,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一刻我正存在于这里,我好像在等待什么。我想为了解释这个问题,我有必要详细的描述一下眼前的这座旅馆的房间和我为何坐在这里,也许这有利于我目前搞明白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似乎在等待什么。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有一会儿,一个非常缓慢的脚步声从我的房间前走过去,慢得使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出去帮他一把,他的脚步就像是一把铲子,每走一步路就像在地上铲了一下,还伴随着一阵拐杖的“咚”的一声,那个时候,阳光正照射在我面前的那道暗红色木门上面,金色的手柄显得这道门有些档次,反射的光线落在我左手边一个黑暗的角落的一个盆栽上面,这个盆栽放在一个铁质的三角形的晾衣架上,我没有衣服可晾,因此它空荡荡的摆在那里,盛装在一个白色的花盆里,藤蔓自由散漫的垂落在地上,这是一株喜阴的植物,阳光在它的眼里不算什么,乍看起来确实如此,这是我经过的第15家旅馆,这样的植物我见的太多了。不过我并不讨厌它们,甚至有些亲切。在我右手边是一张圆形的玻璃桌,我坐下去,手肘放在上面正合适,可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摆着两杯热水,这是在那个缓慢的脚步声走过去之后,我才发现的,也许是因为我过于的劳累而没有注意多余出来的这杯水,不过我们先不去管它,越过另一把椅子就是我的床,洁白的床像一艘纯洁的小船紧挨着同样洁白的墙壁,我总是时刻需要它,我将黑色的旅行包扔在床上去了,里面掉出来一本书,书包张着嘴巴,有时候我常常被这样的书包吓坏,它张着嘴巴像一只没有牙齿的动物,口腔里黑洞洞的,我尽量减少看它的次数。脚下是花纹装的地毯,踩上去像浮在沙子上,松软温暖,但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像门外的那位陌生人走路的话容易发出很大的噪音。

我等待他走过去,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有耐心,我在心里默念着“123456......”。我每数十个数的时候,他就向前迈一步,发出一声铲沙的声音,等我数到305的时候,他的声音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这样的消失没有引起我的轻松,反而像是石头终于沉重的压在我的身上了,我的眼前出现了模糊的光斑,在门上形成一道彩色的轮廓,房子像是海上风浪里的船只摇摇晃晃,胸口的巨石越来越沉重。儿子、妻子、母亲的影像从我的眼前匆匆的掠过一次一次,他们朝我微笑,朝我挥手,我看到儿子嘴巴里的两颗尖利的小虎牙紧紧的挨着嘴唇,妻子耳朵后面的一颗痣舒展成为一朵漆黑的花朵,母亲,永远是76岁的模样,她坐在中午的花园里的轮椅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两只眼睛时常流出苍老的泪水,一声不吭。恍惚中,我感到门开了,一个20岁左右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对我微笑,这张笑脸似曾相识,又遥不可及,他的面庞过于的白皙,使人几乎看清楚他脸上的汗毛在呼吸中缓慢的张开,在门开的同时,一股海水的咸腥味也同时涌入这狭小的房间,那巨石压身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些,当房间又再一次形象而立体真实的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他拧亮了点灯,灯泡散发着微弱而软绵的光芒,使人昏昏欲睡,太阳已然坠入另一片混沌之中。

“我可以进来吗?”他微笑着问我。我一声不响的看着他的手,他发现我看着他手里的门把手,又笑了笑就径直坐在我的床沿上,然后用一种父亲般的目光注视我,而我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的意识。一瞬间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他一直在微笑。他的声音像春风一般的拂过我的耳畔,我注意到他奇怪的穿着,一双白色的网鞋和一条棕色条纹装的裤子,以及一身灰白的上衣,就在他的脚踝处,似乎还沾着一根枯草,我指了指他的脚。他低头看了一下,将草拿下来,用白鞋在地上蹭了两下,那根枯草变成一小滩黄色的灰嵌入了地毯。

“那里有垃圾桶” ,我指了指床的旁边,他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然后抓了抓后脑勺。

“你有烟吗?”他忽然问我。

“没有,我不抽烟”。我回答他。

“这里可以买到烟吗?”

“我可以让服务员送上来,不过你得花钱”。

“多少钱?”

“最低是十块的,但在这里需要花20块,因为现在抽烟的人很少”。

“哦,那就不要了,我只有两块钱”。

他说完就像什么也没有询问过一样,开始打量我的房间,然后从我的书包将那本已经掉出来一半的书拿在手上翻看,但估计是看不懂,于是他便放下书,去看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画,酒店的墙上挂着些裸体的女人的画像,他似乎觉得我在注视他,因此他只是假装不太重要的看了一会儿便走到那盆喷在的旁边伸手将盆栽的一个叶子摘了下来,随后丢弃了。

“你想干什么?或者说我应该首先问,你是谁?”我严肃的望着他说。他转过身来又是微笑一下,坐到我右手边的椅子上指着另外的一杯水问道“我可以喝吗?”我看到他的嘴唇干的已经皲裂有了死皮。“你喝吧”。他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光了,眼睛又望着另一杯水。我将水杯推到他面前,“你喝吧”他又笑了一下,端起来喝了一半。

“我是你的父亲”他看着我。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终于将熟悉的感觉全部注入了陌生的体内,我一个40岁的男人怎么会有一个20岁的父亲。但不得不承认在我的眼前的这个20岁的年轻人和我家墙上同年轻时候母亲站在一起的年轻人长的一模一样,我几乎默认了他是我的父亲,可我四十岁的年纪却对此产生了巨大的抗拒。

“相比之下,我觉得你更像我的儿子,但我还是要叫你一声父亲”。他笑了笑说道“确实,从伦理上我应当叫你儿子,可从年龄和时间上,你确实可以成为我的父亲,毕竟我刚刚满20岁,而你已经40岁了,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我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你的母亲一定跟你说了很多,我在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死去,连你的面都没有见过,我在来见你的路上,其实我是一路蹦蹦跳跳的跑来的,可当我看到你这模样的时候,突然觉得我不应当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是你的父亲,尽管你40岁了,可我依然是你的父亲,你说对吗?”。他的眼神里既包含了询问同时又包含了肯定,我敢肯定,倘若他如今依然活着,关于他是我父亲这一点也绝不会有任何的含糊的,可此刻,我却产生了一个深深的疑问。

“什么是父亲?难道仅仅是生育吗?如果你来找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我,尽管你没有对我的生活和成长负过任何的责任,也没有对我给过我父亲的教导,可我不管长到多么的大,我依然要承认你是我的父亲的话,那么我认为你何必要来这么一遭呢,况且我很同意你是我的父亲,不过我对你却没有对待父亲一样的感受,况且我有了孩子,如果你是我的父亲,那么您的孙子此刻正和你一样的年纪,在他的眼里,父亲是可怕的,是威严的,同时是爱他的,能够给他以保护的,但你呢?哪怕你告诉我你是因为死亡而被迫剥夺了父亲的身份的话,那么我也无法原谅你,当然,这原谅并不是因为你犯了错误,而是你如今对我发出的严厉的,就像儿子正在对老子指手画脚一样,我感到无法接受。我相信,此刻,你在面对你的儿子我的时候,你同样和您的孙子一样,只不过,你占有的是一个父亲身份的事实,除此之外,你什么有利的条件都没有,你说是吗?”

“年龄不能代表一切”。

“没错,年龄不能代表一切,年龄不应当成为父亲和儿子之间的界限,如果儿子对于世界的思考远远超越父亲的话,那么父亲和儿子的身份理当互换,可是显然我不是一个懒惰的儿子,首先最不可怀疑的是我是勤奋的,我在思考的深度广度上远远的超过你,你刚刚看过那本书足以说明这一点,同时,我的年龄比你大20岁,这就是20年的时间,在这20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荒废我的生活,我用它寻找我的生命的归宿,因而,可以这么说,至少我是有资格成为你父亲的,可介意伦理,我却一定要称你为父亲,这虽然道德,但是是有害的,我在20岁的时候,当我面对我的儿子,我手足无措,我不敢对他说,我是你的父亲,尽管那个时候我的儿子还非常的小,就像一只老鼠一样的大,可是我还是不敢说,我不敢对他说他的父亲知道世界上一切的真理,他的父亲是正确的,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的教育他,因为我的思考,所以我对我们的道德,对我们现状产生怀疑,我当然不愿意我的孩子成为当前道德中的一块无用的石头,可在我20岁的时候,当我发现世界的荒谬,宇宙的无限的时候,我慌张的如同一个大的男孩一样,你说你现在凭什么有自信,有理由,对我指手画脚呢,难道父亲的身份让你如此的自负吗?”

他突然站起来,沿着房间走了一圈,然后走到那盆盆栽的地方,又摘下了盆栽的一个叶子,将叶子从中撇断,然后用放在嘴巴里吹,吹出尖利的声音,吹了几下之后,他又走到座位上坐下,眉头有些紧皱,却又什么也不说,房间里出奇的安静,几乎可以听见钨丝滋滋的声音,走廊上的也没有人走动了,可那个走路铲地的声音似乎依然还在,但我又不能确定,至少我的耳朵让我目前觉得不可相信。我看着他,我想他大概是在想什么其他问题,或者说对于我们刚刚所说的一切,他几乎是已经忘记了,因为他就这么忽然的出现,确实让人不可信,甚至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当然在昨晚的时候,我确实做了一个梦,我刚刚来到这座沿海的城市,我便梦见了他,他确实死在这座城市,确切的说,他是漂流到了这座城市而不得不在这座城市接受火化的一名旅客,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他就在一个暴雨的夜晚落入了黑色的大海中,在电闪黎明的恐惧的夜里,咸涩的海水像拳头一样塞进他的嘴巴,灌入他的肺中,在清晨黎明的阳光犹如佛光般照耀在海面上的时候,他如死狗一般浮在海面上,朝这座城市漂来。当渔民的小船在马达的轰鸣中朝着远处奔去的时候,他促使他们转回了港口,人们发现了一具男尸,随后一辆沉船的消息传遍了各个城市,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渐渐被人淡忘,而这个20岁的青年作为一个特别报道的人物出现,因为这个青年有一个貌美的刚刚结婚一年的妻子,如今这个妻子的肚子的孩子失去了一个可爱的父亲,人们为此感到惋惜,同时害怕死亡。一些后来的采访者更是将死亡描绘的恐怖不已,他们说他们坐在轮船上驶出去,在一个小时后,船身开始进水,他们穿着救生衣开始跳水,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救生衣,他们没有救生衣的会游泳的游了一会儿便死去了,不会游泳的,掉下去就死去了,而有救生衣的它们浮在水面上,等夜晚来的时候,他们恐怖不堪,夜晚的天空,群星闪耀,他们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银河,可是海却是黑色的,四周寂静的可怕,不断有鱼游来游去,啃食他们的身体,它们不得不喝尿度过随后的几天,而在这些日子里,不断的有人死去,朝着远处漂浮,这个20岁的青年便是其中的一个,没有人注意他是如何死去的。如今我抵达这座城市,在冥冥之中似乎也正是为了寻找他,感受他,如今他却真实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所有的感受都崩塌,现在只有一个父亲和儿子的搏斗。

“这么说,你是要挑战我作为父亲的身份喽?”他的声音有些严厉。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因为当我切切实实看见您站在我面前了,我无法认为你就是我的父亲,即便你同我家里墙上挂着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但是我无法认同你的身份,同时,对于你所说的,你是我父亲,我想我们的标准必须要修改一下,你应当看到吗,作为儿子的我现在40岁,而作为父亲的你仅仅只有20岁,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究竟要用哪个标准来作为父亲和儿子身份的判断标准呢?”

“自然只有一个标准,道德的标准,我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至少是因为我才有了你,仅凭这一点我一定是你的父亲,并且,即便你比我年长,那是因为你还活着,但现在我们面对同样的一个世界,我们生活在同样的一段时间里,我是你父亲,这毋庸质疑。”

“够了,我就知道结果是这样的,哪怕你只有20岁,但你和一些四十岁的父亲是一样的,这证明了你到40岁依旧如此,你永远是20岁,你的年龄不能代表你活过,你只会用父亲的身份来证明你有足够多的经验,你有足够多的真理,你的屁股代替你的脑袋为你思考,如果你认为你的父亲的身份足够你使用的话,那么对不起,我现在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哪怕我对于你的出现刚刚有了一丝感情,可现在我是鄙视你的,你不配成为一个父亲,你的死亡对我来说,或许正是一种幸运”。

“你对父亲的要求太高了”他摇摇头,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我只不过是你的父亲而已,你却对我有这么多的要求。我想听你叫我一声父亲”。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叫你,如果我们用沉默代替语言,我则会叫你父亲,可现在不行了,我们打破了这种沉默,我的父亲已经消失成为虚无,倘若他还活着,我想我也不会再叫父亲了,你走吧”。

“你听见外面铲沙一样的声音了吗?”他问。

“听见了,是一个老头在走过来,他可能需要一匹马在前面拉着他,这样他会省力一点”。

“他也是一个父亲”。

“不,他是一个老人,我想他应该很快就要死了。”

“那么,再见。”

“再见”。

他喝完桌上的剩余半杯水,忧郁的看了看我,朝着门口走去。然后消失。门外响起了脚拖在地上的声音,我决定去看一看,我打开门,什么也没有。但我却听到,那声音正从我的面前经过。走进我的房间,那时,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月光如水般倾泻在桌子上,那盘盆栽正在茁壮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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