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04 12:06 | 豆瓣：他者others
在海拔4000米的安第斯山中，艾马拉人在自己险恶但峻美的土地上，一如从前，崇敬自然。这里曾是一个庆祝生命的地方，它昌盛过、衰败过，今天又沐浴在重生的光明之中。
我来到玻利维亚偏远的高地，想探寻古代蒂亚瓦纳科人的直系后裔艾马拉人的秘密：信仰和仪式是如何给予他们力量与能力，让他们能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建起伟大神庙之城；以及，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啤酒又扮演着怎样的神圣角色。
文、图 | Jago Cooper
南美是一片令人生畏的大陆，在这里埋藏着无数机密让我深深着迷。
在玻利维亚安第斯山脉深处，海拔1.3万英尺的高地上，矗立着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神庙之城蒂亚瓦纳科（Tiwanaku），意思是“世界中央的石头”。一千多年前，就是在这个圣地，充满仪式性的豪饮、盛宴促成了南美历史上最具力量的信仰之一。
蒂亚瓦纳科不仅是个地名，也是一个部族，正是他们创造了与西班牙征服者和印加同样昌盛的文明，并延续了五百多年。
几个世纪以来，蒂亚瓦纳科部族到底是如何在这片与世隔绝的高原上生存下来的，一直是个谜。最近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发现了新证据，证明是这些人对自然环境的熟稔和对集体主义的狂热崇拜使他们昌盛一时，另外，啤酒在人们的仪式生活中也占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艾马拉人：羊驼牧人
阿尔提普拉诺高原，本意是高处之地，是玻利维亚安第斯山脉的一部分，绵延3800米，山脊形成南美洲向西延伸的脊柱。
不难想象，这儿的生活十分艰难，空气稀薄，呼吸困难。白天气温在20℃以上，夜晚则跌至零度以下。雨季，不是爆发洪水，就是周期性的遭受毁灭性旱灾。对现代社会来说，这里应该是人类最不愿居住的地方之一，然而这里就是蒂亚瓦纳科部族的中心地带，在公元600-1100年，这里产生了文明且不断发展，最终人口达到一百万，影响力还远达秘鲁、智利与阿根廷。
蒂亚瓦纳科人到底是如何在世界上最高的平原之一中生存下来并发展起来的呢？他们如何应对稀薄的空气和极端天气？又如何在这片广袤的、万事相隔万里的土地上旅行的呢？要知道，在16世纪欧洲人到来之前，土著认为轮子是不必要的东西。不过，我在这儿行车几公里后也就理解了，在这荒芜颠簸的地方，步行穿越远比开车方便。
当然原住民也并非完全依靠脚力，他们有比轮子更好的运输方式，已经使用了六千年之久——南美特有的羊驼。过去牧养羊驼对阿尔泰普拉诺高原部族来说至关重要，它解决了他们的衣食问题，相隔遥远的部落间交易也在羊驼的帮助下完成。
我来到San Antonio Murce地区的偏远部落一探究竟，在这儿，人们至今保留着传统生活方式。
我的向导叫Marcelo Choqui，祖祖辈辈都是羊驼牧民，如今他们被称作艾马拉人（Aymara），玻利维亚原住民，也是古蒂亚瓦纳科人的直系后裔。
羊驼除了是他们的交通运输工具外，也为他们提供了抵抗寒冷天气所必须的制衣毛料，那是他们拥有的唯一材料。在这儿，不同颜色的羊驼毛代表不同部落，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传统。Choqui的女儿就有出色的编织手艺，我与他父亲交换古柯叶时她正用玫瑰红色的驼毛编织，这是他们部落的颜色。
与许多安第斯原住民文化一样，艾马拉人初次见面的礼节也是交换古柯叶。古柯叶有助于适应高海拔的稀薄空气。
“我们一直随身带着古柯叶，劳作时也一样。古柯叶有上千年历史了，做什么事都离不开它，喝茶、播种、收获时都咀嚼它，能带给你力量。”我第一次见到Choqui的族人时他们这样告诉我。古柯叶给予他们在高原生存必要的耐力。
对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来说，艾马拉人并不陌生，我们都知道他们是出色的农人。但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到底是如何在如此贫瘠的高原种植的，而且在这里，一次霜冻就会毁掉当年一半的庄稼。Choqui同意带我去看看他的农地，我和他一起把当地独有的肥料装进袋子里，用于给土豆施肥，土豆是当地为数不多能种的作物之一。我们把化肥架到羊驼背上，赶着它们去更高处的山坡，Choqui的田就在那里。要我说，羊驼就是Choqui的四驱车，也是他的拖拉机。
羊驼是为了在高海拔地区长途跋涉而生的；没走几步我就因缺氧而上气不接下气，但它们气定神闲。
自给自足的农业
尽管牧羊驼能在公元前1000年时让人维持生计，但要在当时发育出一个具有主导地位的文明，艾马拉人的祖先仍需想出更好的提供食物的方式。
为此，我前往阿尔普拉诺高原的另一边，古老的的的喀喀湖沿岸。湖泊的面积有2.2万平方英里，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且可通航的湖泊，其实它更像一个内陆海。几千年来，它对生活在岸边的人们来说有两点至关重要的作用：首先是由于面积大，成了周边地区的恒温器，天气不会有太大变化；其次，湖中沉积物使湖边土地成为沃土，与Choqui家的农田相比简直一天一地。
围绕湖泊的就是的的喀喀盆地，三千多年前，蒂亚瓦纳科人在这里建立起第一个定居点，他们是这儿的群居农民。除了生长在湖边小型气候圈里的农作物，其他地方的种植仍然受到霜冻或干旱的威胁。
或许人们都认为原住民的生命力在于他们懂得如何适应自然，然而蒂亚瓦纳科人并非如此，他们对不适宜耕种的湖外土地加以改造，找到了新的种植方式。
他们在稍远些的内陆、阿尔提普拉诺高原一处一直延伸到的的喀喀湖的广袤平地，建造了一片令人称奇的农业工程奇景：他们挖出水沟，建立一种植床，水沟作为缓冲区环绕种植物，以此来保护植床内的作物免受霜冻破坏。
山上融化的积雪以及冰川，灌溉了这片农地，沟壑中的水吸收日照热量，也创造了一个与湖边相似的小型气候带。原住民每年对沟渠所做的维护是真正令人敬佩的地方，他们不用动物，完全人工修整沟壑边缘，保证水分能被充分吸收；把肥沃的土壤堆到原有土地上，上下翻耕，以此增加产量。科学证明，这样的方式能让农作物的生长时间延长两周，增加25%的产量。
这样庞大的工程所需的人力非常惊人，需要散居于此的蒂亚瓦纳科部落同心协力才可能完成。
迷幻、盛大的仪式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们紧密携手、而不是在贫苦之地自扫门前雪呢？
蒂亚瓦纳科人信仰自然，他们的神灵掌握着自然环境，也赐予他们好的收成。我来到的的喀喀盆地深处，一座三千年前建造的神庙，想透过历史一窥远去的宗教庆典留下的印记。以前，人们会围绕一片下沉的场地，专注于广场中举行的仪式上。今天，艾马拉人与自己的祖先一样，依然在这里献祭羊驼。把羊驼血洒在石头上是仪式中最重要的环节。仪式并不仅是为了把各个部落都聚集到一起献祭神灵，也是他们重要的社交活动，艾马拉人正是通过仪式变得更为团结，他们懂得一同劳作与一同祈福同样重要。这样的聚集到一起是部落间的盟约，他们相信，聚会规模越大，庄稼就会长得越好。
我在冬末春初时参加了一场艾马拉人的仪式，这是当地人开垦时的仪式。艾马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或是开车，或是乘巴士，或是步行，也有驾着羊驼翻山越岭而至。他们吹着排箫，步履不停，前往山中一处小镇Cala，这里就像是一块磁铁，把人们吸到一起。平时镇子里只有250个居民，节庆时约有四千人赶赴这里。我加入其中，颇受快乐气氛的感染，不久，我就会和他们一同饮酒、跳舞，还有一场传统派对。但在狂欢之前我得先会会专门研究阿尔蒂普拉诺高原宗教传统与仪式的人类学家Carlos Candoras。
“这儿的农业周期和宗教仪式有着紧密联系。”他告诉我，“严酷的冬天在7月末尾结束，大地逐渐苏醒，此时也是土地能量耗尽之时，因此人们举行仪式复苏土壤，重新为它加入能量与生命潜力。我认为，在信仰浓厚的部落，环境越艰苦，他们的节庆就会越盛大。”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玻利维亚是个天主教国家，这次艾马拉人的自然信仰仪式举办地之一也是在教堂中。在肃穆的气氛中，人们祈祷，准备祭品，为新的一年认真准备，而教堂外，人群已经载歌载舞地逐渐疯狂起来了，饮酒是仪式的核心，啤酒是主角。
但是和过去比起来，现在的仪式可能只是它的一个苍白呈现。以前，人们会穿着代表自己部落的鲜艳服装，神庙中的巨石被装饰成绿、红、蓝等各种花哨颜色，或许对我们来说这些颜色根本不具意义，但在当时，人们在酒后，这些色彩就会在视线中动起来，在他们脑海中，石块以及雕刻移动着甚至与他们交谈着。另外，蒂亚瓦纳科人使用金属，阳光照耀之下，发光的金属折射着不同的光芒。这一切都让酒后的人们更醉了。
考古学家Alexei Vranich告诉我，“他们喝酒、抽烟，也使用亚马逊当地的致幻剂——生长在巨石上的藤蔓植物。艾马拉人跟他们祖先一样，把它磨成粉制成鼻烟或是溶在啤酒里。要是急于开始派对的话，他们甚至会用一种灌肠管装上致幻剂。”
今天我们已经很难想象当时的盛景了，只有当地考古学家才有一丝线索：他们不断在遗址中挖掘出专用的啤酒壶 keros。在当地巨型神明的石雕上，酒壶同样随处可见。我最喜爱的一座石雕神明一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拿着装有致幻剂的鼻烟。对艾马拉人来说，酒和宗教仪式不可分割，人们在斑斓的色彩中跳跃、舞动，以此同心协力解读宇宙，祈求丰年。
啤酒、啤酒、啤酒
到了公元前700年时，蒂亚瓦纳科人赶着他们的羊驼走下阿尔提普拉诺高原，足迹远至智利和秘鲁。但令人惊讶的是，这次扩张并非意在征服，也不为建立帝国。我来到科恰班巴——玻利维亚中西部城市，蒂亚瓦纳科人领地的最东边一探究竟。这里海拔2250米，比的的喀喀盆地海拔低1500米，四季如春，农业极为发达。在高原，蒂亚瓦纳科人仅有谷物和土豆，到了这儿，他们就能种植一种对他们的文化来说极为重要的作物——玉米了。他们想用玉米酿造啤酒，他们需要很多很多啤酒。
随着节庆一年年越发壮大，蒂亚瓦纳科人就需要更多啤酒了。寻找玉米用来酿酒促使蒂亚瓦纳科人不断扩张，赶着羊驼走下高原。他们的扩张并不通过武力，而是围绕着自然崇拜以及供养自然的仪式化啤酒分享。原本生活在科恰班巴的人们接受了他们的仪式、思想、生活方式和食物，开始种植更多玉米，也开始饲养羊驼。
重生
然而盛极必衰，1100年起蒂亚瓦纳科仰赖的冰川融水逐渐干涸，仪式一次次失败，他们信仰的神明仿佛放弃了自己的子民，旱灾持续了几个世纪。中央之石神庙被遗弃，神明与祖先的石像被斩首。但蒂亚瓦纳科人并没有消失，他们回到安第斯山脉深处，重新过上朴素的生活。直到四个世纪后欧洲人到来，他们的文化才真正濒临灭绝。
1825年，玻利维亚自西班牙独立，艾马拉人也渐渐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今天，蒂亚瓦纳科古城被遗弃近千年后，原住民再次回到遗址。9月21日黎明，南半球的春分，族人在长老带领下穿上斑斓的服装举行仪式，和千年之前一样，面向最古老、最神圣的神明太阳祈福，备好了祭品，也准备好了迎接下一个农历年。
一千年前，他们的分享和集体劳作观念，以及影响了安第斯山脉中数百万人的啤酒文化，都在这个气场强大的典礼之中体现出来；仪式重新回到了人们生活的中心。
今天，玻利维亚的官方宗教或许是由西班牙人带来的天主教，但在海拔4000米的安第斯山中，艾马拉人在自己险恶但峻美的土地上，一如从前。这里曾是一个庆祝生命的地方，它昌盛过、衰败过，今天，它沐浴在重生的光明之中。
———
欢迎个人转载。公号转载授权、合作、投稿、调戏请给后台留言，或发送邮件：info@theothers.xyz
若非授权转载（你为什么要走这种歪路）一律举报。
50年前的嬉皮士运动，深刻影响了二战后的西方乃至全球社会形态，环保理念、东方神秘主义传播、和平反战、女权、乐活生活与自然农法，乃至背包客、牛仔裤流行，都可视为那场运动的精神遗产。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