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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窥

2017-05-15 00:01 | 豆瓣:鄙德

各种各样的光线,我看到车灯亮白色或者亚黄色刺眼又迅速扫过,我看见路灯高高在上投射橙色光焰,之后路过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面,看到电子显示屏还滚动的红字将地面染成暗红。

那时夏天刚刚到来。

身上只穿着短袖,还是不禁会觉得热。空气的粘稠程度像是隔夜的燕麦,整个人禁锢其中,又不得不与之同行。随便走一走就背心发汗。从店面收拾完出来已经是九点半了,可还是不觉得凉快。

我走到前面一个路口,向左向里面拐进去。城中村倒也算不上,只是都是些九十年代或世纪初修起的民房,一栋一栋紧紧贴着,大多都是筒子楼。两排之间,过道很窄,平时阳光也不怎么照的进来,凉快倒是凉快了。一年四季都潮湿得要命。被单都快拧得出水。

再往前走过这个巷子,左转第一栋楼就是我租房子的地方。二楼,也依旧潮湿。时值夏天,早上六点不到我就得起来,到店里做准备。那个点一般天才刚亮,从二楼公共阳台上望出去,所有东西都是湛蓝的。

说来这栋下里面就有个长方形的狭小花坛,我有过那么一天的早上起来后没有先去厕所,走到了阳台上。下半身却又因晨勃而不肯低头,站在阳台的一刹那,我看见下面花坛因无人打理里而长出的凤尾蕨,我向下撒野。

水声无比巨大,仿佛要冲垮我的意志。成功将积攒一夜的废水交给了植物。我期待那些人类的腐朽能成为肥沃的一部分,我脑子里边这么自我解说道,边转身去洗漱间。毕竟那个点还太安静了。这个城市醒过来的只是最不被了解的那一面。

一般,洗漱完后我就径直去那家面馆上班。从出租房过去大概十分钟就能走到。老板跟老板娘已经开了门准备今天的种种东西。大锅里的汤已经熬上了,厨房右边的臊子汤料也开小火热着了。我去帮忙摆椅子,抬东西……

晚上下班后,我也不去网吧了。因为早上几次起不来。被老板说教了两次,老板跟我是一个地方的。关系扯来扯去,也算是点远亲。我既然因为暂时不愿真正出去打工,留在城里先在这做也没什么不好。或许回头认个软,跟那个男人商量一下去读个技校得了。

这里总是在夜里落雨,一种恐慌总在心里积溢,夜里我听见窗外的雨声接管了这群黑压压的建筑。于是本就潮湿的房间更从灰黄的墙壁渗出寒意,尽管是夏天,我还是裹紧了薄的棉被。我有翻起枕头边上那本《海边的卡夫卡》,我记得在书里那个男孩躲在四国某个荒无人烟的森林里时,也遇到过雨。

出租房这片的民房下有修鞋的摊,卖副食的,晚上会有烧烤摊,偶尔白天会出现卖二手书或盗版书的摊子。

当时刚来这里不久,在来去无影的书摊上,我看到那本还近乎全新的《海边的卡夫卡》。就花了十块钱买了下来,我喜欢封面上蓝色的海和模糊的人影,虽然我买时也不知道写这本书的人是谁。

在书的开头,我记得,那个带着把小刀离家出走的田村卡夫卡在自己内心反复确认的话:“我要成为这世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巧合的是刚好我也十五岁。有人用文字写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在远离海洋的南方某座城里,我遭遇了这句话。

因而,我也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

晚上下班后,老板骑着电动车载着老板娘回他们自建房。我租的房子费用算在老板头上。一个人往回走,沿着店铺所在街。街上各种各样的光线,我看到车灯亮白色或者亚黄色刺眼又迅速扫过,我看见路灯高高在上投射橙色光焰,之后路过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面,看到电子显示屏用滚动的红字将地面染成暗红。

夏天已经到了。树下的绿色的强光杀虫灯会在九点熄灭。每次久久地盯着那灯看,然后再看别的事物都是绿色的影子。被奇异的影子所掩住,或许周遭的事物并不一定有什么固定的颜色。


当我走到出租房的那栋楼下时,我突然想起前面我都还没去过。可能也并非突然,这城市许多条街道已经成型,也有许多条街道随时生长。我往前走,还是一样的房子,再往前走依旧很黑。这些老旧的城里的居名点没有路灯。空气中混杂着老房子的特殊气味。再经过一个拐角之后突然看到一抹暗橙色的白炽灯光从窗口映出。

别的一楼并非没有住人,只是一般窗口都开在房子的内侧。我觉得意外,又继续向前走。从窗口望进去,一个二三十岁的女子正在洗头。因为埋着头看不清她的模样。盆里热气从窗口飘出,混杂着洗发水的味道。那从窗户流泻出来的光芒像天堂的圣光笼罩在我头上。我突然喉管发热,只好静静地继续站在那。那刻我被光线照亮了。

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秒。她淋完了水,正要抬起头,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往回走。走得很快,像要甩掉自己的影子。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被她看到了。我全身发烫。

之后我每天都去看她。她住的一楼有三个窗子。一个可以看到她的卧室,总会拉上窗帘,一个是厕所用木板隔绝堵死了。所以并非能每次都看见她。事实上半个月过去了我连她的样子是什么都不确定。我躲在黑暗的角落向窗户里窥探,仿佛那里有生而为人的秘密,或者至少美确乎存在于什么地方。我想凭借肉眼被光亮抚摸。

不知不觉地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活在自以为的世界上的。我每天机械式地作息,并且只在心中热望着不切实际的光亮。可能,我并不顽强。我曾一度厌弃我的父亲,并且认为从那个家里逃出便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合理生活。在我躲在窗口向里窥看的那些夜晚,我发现自由原来并不是什么轻松自然的东西。

即便如此,当我听见她洗澡的水声的时候,我只想那一刻永远停住。当我看到她在洗衣服或洗头时偶尔会往窗外一撇,我觉得我可以伸出手去。我知道或许去敲那扇门,并向她解释我是一个如何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应该是可以引起她的同情,并被她原谅。说不定,他还可以成为我的姐姐。

可一个夏天我什么都没做过。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五点多起床,洗漱,在店里忙到十点下了生意,然后吃碗面条或者吃卖剩下的豆浆油条。之后,把堂子打扫干净。去库房抱些白菜、青椒之类的回来到厨房。洗碗,切菜等中午再上生意。

有时我会戴着耳机去到那里,看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一个地摊上花三十块钱买的MP3陪着我。MP3里的内存卡在手机专卖店的电脑上下载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歌。或许她早就注意到我了。总是在别人窗前晃悠,不被注意到也很难吧。

那一段时间我都没与家里联系。还在念书时,为了每个月的生活费,或是出于生活的惯性,我离不开那个家。你觉得恨,却离不开。等到外婆去世过时,我也念完初中了。总之,找不出理由再继续待在那个家里。虽然刚到这来时,同那个男人通过两次电话,他说只要我愿意回去肯定供我去读职高。我却都塞搪过去,说想暂时要多自己尝试。我没告诉他我具体在哪,其实我根本就不打算再回去,因为外婆去世那天,我已暗自下定决心,要成为这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尽管这句话是我后来在是书里看来的。

自渎并非是好事。可是啊,那段时间我难以自拔。无数次在光晕与热气的梦乡中,我渴望自身能被消融。躺在被褥之中,我想如果我可以不存在就好了。

而这一切快到夏季的末尾时,戛然而止了。

那天我像往常去那里,发着光的那里。我留意到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黄色的灯光透过已然发灰的粉色旧尼龙窗帘,将窗口下的水泥地照亮成奇特的暖色。我远远地从窗口望进去。我看见了,从没见过的图象,一个面目模糊的平庸的男人正在同她拉扯。夏日的温热的晚风从侧边吹来。我一动不动,肉体借由肉体还原了欲望,也还原了美。于是,原来在梦中光晕与热气交混的瞬间变成了腹部略有赘肉,平庸无常的白色躯体。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我忍不住走进窗口,我身躯颤抖并且无限缩小,那从窗户流泻出来的光如同融化的黄油吞没我,使我发腻。我的身体发烫想要转身逃跑,却又全身乏力。我一直以来在这里到底指望着什么?可那迷醉的声音是因为欢乐还是因为人自身的渺茫发出的呢?欲望到底在何种程度上可以与美分不出彼此,或者只是我单纯嫉妒屋内那个相貌平庸的男子?

窗帘被拉下来了。而我四肢燥热,在这空无一人的夜的街道,我再一次成了被遗弃的孩子。

我转身向外跑去,跑到外面街道上,平日各式各样的商铺此刻都变成千篇一律的卷帘门。路灯不知疲倦地照着柏油马路,我沿着街道一直跑,遇到马路就穿过它,在十字路口爬过天桥,翻过绿化带的围栏。一直到了河堤边。快十一点了,还能看到有人在,恋人、流浪汉、环卫工人,等明天,我此刻看到的这些人同样也会在某个地方生活着吧。而我算什么呢?

河风轻抚望不尽的黢黑的柳树和我仍在颤抖的身躯,我靠在了石栏杆上,望着的是嘉陵江的右岸最大支流。如此平稳的河流声使我忽然想起在《海边的卡夫卡》里,大岛对卡夫卡说过的话,“如果拥有令人吃惊的了不起的想法的是你一个人,那么在深重的黑暗中往来的彷徨的也必是你一个人。你必须以自己的身心予以忍受。”未来不是明天,而是从此现在。

那天我回到出租房已经快十二点了。洗完一个冷水澡,我决计要逃离这种生活,虽然我已经逃离过一次。田村卡夫卡他在甲村图书馆遇见了大岛,而我遇见的只是自己的幻觉。我坐在床边,饥饿感突然来袭,狠狠地喝下半杯水,我倒头睡去。

从那天以后直到离开,我都没再去过那地方。我联系了父亲,表示愿意回去读书。既然我没有大岛般的存在,如果我能凭借自己寻找到对那些困惑的解答,或者至少对自身无力感的解除的话,我想我同样会是这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不知道怎么回头的事就先别回头吧,把眼前的脚步踩稳踩好,总会有不得不回头的时候,现在脚步踩稳了,到时候会就有解答的。

那是在我临走的两天前的下午,已经过了饭点,我又最后一次见到了她。

我低着头扫地,边招呼进进店的人,问要吃点什么。直到替那个人把炸酱面端上桌,我才看到那是她的脸庞。我一时愣住,僵在那,而她却笑了,那笑容如此灿烂温柔,好像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尽管那是给陌生人的笑。她问:“怎么了?”

或许她曾经也来店里吃过面,我没看到或者没认出来,这并非不可能,毕竟居民点离面馆这么近。可我好像一直把她当作某种超现实的东西。所以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没关系,反正我要离开了。其实此刻我也不大确定了,那天下午店里出现的女人是否真的是她。

老板娘问我打算回去了干什么,我就说回去念职高。老板虽然又要麻烦再找勤杂工,但很支持我。他们那个年代靠自己打拼出来的人对知识始终抱有某种迷信。但于我,回去,只是要凭自己找到与这个世界联结的方式。我还太孱弱不足以与这世界夜晚的巨兽搏斗。我有太多问题需要被解答。而我只有我自己。

此刻,坐在长途大巴车上,我写下这些东西。大概才写到第三行的人生,因为尚不能决定就已经开始写,该去向何方,从事何事,或者终将如何都不得而知。此刻我已经写下的部分,那些由我的双眼窥见过一切,我想把这当作一个开头也不坏。不久,我睡了。一觉醒来时,我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我愿意这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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