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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原:上帝死了,但谷川的诗活着
2017-05-23 04:00 | 豆瓣:活字文化

谷川先生近影

上帝死了,语言活着——论谷川俊太郎的《minimal》

田原

现代诗自从被命名了那么多的主义之后,对语言秩序的颠覆、破坏和扭曲,几乎成了一些前卫或具有探索精神的诗人们的写作宿命。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只能算是诗歌外在的一个功夫之一。诗人的真正功夫,还在于他对语言本质内在因素的熟悉度——即他有没有把每个语言洞彻的领会和彻底的运用——亦即圆熟地驾御语言,或者说支配语言 (有时又无法避免被语言支配的可能)的本领:把一个词语放在他最熟悉也是诗歌最需要的位置上,这应该是一个大诗人具有的品格。

诗歌在诞生的同时, 或许它已经向诗人提出了语言上的要求, 已经有不少词语在维系着诗歌的语言问题:自然、流畅、灵动、弹性、透明、纯粹、简练、明快、健朗、神秘、节奏、乐感、韵律、奇崛、朴实、艰涩……等等。 语言对于诗歌的重要性,就像皮肤对于肉体、时装对于模特、脸谱决定着戏剧演员的角色,是一样重要的。诗歌只能通过语言这种固有的文字符号来完成它自身的表达。


谷川俊太郎诗集《minimal》书影 日本思潮社2002年版

例如,我们来读一读谷川的这组短诗中, 几首含有时间概念的诗。 如 《某日》、《夜 晚》、《冬天》、《正午》 等。 以这四首诗为例,《夜晚》和《正午》我认为是对时间概念的借用。 《某日》和《冬天》或许是对时间的直接揭示。即使看谷川以前与时间有关的作品, 我们总能感觉出诗人有时在摆脱着时间的束缚, 有时又心甘情愿地被时间囹圄。 我们不妨先来看一首《正午》:

在落叶上

爬行

甲壳虫

在树洞里

假寐

走出

这个正午

对光亮

失明

心空空荡荡

额上有疤

脸上有痂

臂上有文身

脊梁上

背负着

曾经的爱情

——谷川俊太郎《正午》

时间在这里是因空间而存在的,“蛇”、“甲 壳虫”和“人”是三种具有生命实体的意象,它们以各自的生命存在状态呈现在我们眼前, 可以说是存在于时间和空间的内在形体。实际上,爬行的“蛇”、假 寐的“甲壳虫”以及走出正午的 “人” 是诗人依次向我们揭示的三种时空概念。 “蛇”好像是谷川喜欢的意象,在他的《活着》和 《水的轮回》等诗里都出现过。

这首诗共有六节 组成,每节三行,全诗的上下节奏较为缓慢。 前两节应该是为第三节的铺垫,显得具体、真实。 第三节的“人”在这里的暗示空间较大。 “走过/ 这个正午”实际上是生命成长的一个过程(或许 这里在暗示曾经有过的追求),像日过正午的太 阳,它从黎明里诞生,经过青春的早晨和上午, 已经开始迈向老境——黄昏。

这里,诗人在有意 强调“人”已经不再年轻,由于曾经的迷惘和失 落,对光明的麻木,使内心无比地空虚、失落。第五节很明显是人生的失意和被痛苦的磨难所留 下的创伤,最后一节的“背负着/曾经的爱情”一句,是对一去不复还的青春的追忆,而且显得感 伤。 “正午”在这里成了青春与年迈的一个分界 线。时间和空间在此相辅相成,构成了和谐的时空审美感。


田原老师与谷川俊太郎先生合影

同样是一个时间名词,《冬天》却不同于《正 午》:

枯枝是

世界的

骨骼

静谧是回答

寂寥是

欢乐

不知为何

将为何

忘却

走过

树丛的是

冬季

——谷川俊太郎《冬天》

相对而言,《冬天》的空间感较为稳定、纯粹和明净。时间在这首诗的空间里是死亡的。诗以冬天最为普通的意象“枯树”着笔,但把它比喻成“世界的/骨骼”,一下子使冬天的形象鲜活起来。诗人笔下的冬天不是骨瘦如柴的厌世者,而是傲骨嶙峋的老人,它乐观、豁达,满怀生存的信心和勇气。把“静谧”当作回答,把“寂寥”视为 快乐。 然后“走过/树丛”。

这首诗没有太大的空间去回味,缺乏时间在空间里的游动性。谷川的这类短诗在视觉的空间感上, 普遍的都有一种 “构图”的效果,读这些诗,能使我们想起好像在哪里看过的雕塑作品的记忆。通过简单的比对, 时空结构在同样是对时间的书写中的不同便一 目了然,不言自明。

从谷川这些短诗的写作我们不难看出,他似乎在有意地维护着语言的秩序 ,放弃了以往的作品中对读者提出的那种知识的要求,而追求着一种宁静的语言效果。 这与海德格尔的 “寂静的轰鸣”是一致的。 这实则也是最根本的 “语言的本质”。

在这些短诗里,谷川仿佛只刻意地追求着语言的纯粹和干净——即去繁就简, 尽可能地丢掉对语言的夸饰和不再对语言施 的各种情感色彩上下工夫。 这是典型的东方行为,也是东方诗人的优势。

谷川的这些作品里,即使是诗篇的抒情和叙述,也是不动声色地娓娓道来,心平气和,使这些语言显得平静、沉着、缓慢和安祥,与以往谷川的那类气吞河岳的气势,以及激情饱满的诗篇,正好构成了反比。谷川这些新作的语言给人一种原始的裸露之感, 这种裸露当然与诗人有意识地(或许是无意识) 让语言还原语言的本来面目和秩序所做的努力 有关,更是他回归本真的抒写。



谷川俊太郎的处女座暨成名作《二十亿光年的孤独》不同版本书影

这些看似简单和朴实的作品,你可以亲近地去抚摸和感触它,但抵达它们的那些被浓缩和净化过的纯净境地的内部,并不容易。这里,不知是否可以说有语言不自觉地设下的一道道障碍。这种障碍我们暂且可以理解为冥思的成分以及道、佛家上的禅味和空灵。这也是东方诗人独有的“财产”。

诗歌的短小, 并不见得它承载的意义的容量就狭小。 其实,对于短诗的书写,它恰恰是缪斯向诗人提出的挑战, 那就是在极其有限的语词里,要表达出无限的意义。比起长诗和句子冗长的诗歌, 短诗会向诗人就对语言的洞察和敏感及对一首诗全体上下的整合和权衡等提出更高的难度。 要做到西晋文学家陆机在《文赋》里 所说的“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谈何容易。

谷川的这组短诗,无论我们是放声朗读,还是在内心默默吟诵,它都会对你的“感悟”产生鲜活的刺激。无论是语言和诗情的纯粹,还是想象力和感性的饱满丰盈; 也无论是内容决定形式的,还是形式决定内容的,都显得超然脱俗,虽说是仅仅数语,却表现得出神入化。足见诗人驾驭语言和支配诗性的能力。 如果诗歌的语言有死活之分的话,我愿说谷川这些短诗的语言是活着的。

如果把诗人比作厨师的话, 那么谷川的这组短诗是给我们端出来的一碟碟精致、 色味俱全的“小菜”。味道是经过他改进和调剂过的,材料是他的生命体验和半个世纪写作经验的结 晶。每一碟都有着独特的色泽和味觉。对于已届古稀的谷川,诗歌不但是一只“不死鸟”,而且更是让它重新飞翔和啼鸣的开始。生命不老,探索不止。 这也是创作手法多元并存的谷川诗歌精神之所在。

不论怎样解读这些短诗, 它无疑都将成为谷川晚期创作的一个崭新的起点。如果世间真的有上帝的话, 那么他也早已死在了尼采的时代。如果把诗歌比作生命的嘴唇,我想说它的语言是活着的。


谷川先生现已86岁高龄,但仍精神矍铄、笔耕不辍。图为由ナナロク社运营的谷川俊太郎官方网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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