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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不知美

2017-06-01 08:00 | 豆瓣:陈止

「多年来一直困扰着我的童年记忆刹那之间消失了,仿佛被融化了一般,至少我已不再梦见那栋许多年前我曾经住过的房子。」 ——安德烈· 塔尔柯夫斯基

说来奇怪,儿时曾想过无数次逃离的家,如今却时常浮想起来,清楚记得每一条通往家的小道,乡间凹凸不平的碎石路,随着自行车轮碾过溜起小小的尘幕,不被人察觉却悄悄依附在白球鞋之上,若是大力骑车,呼啦飞驰间回家便是一顿好骂,看那灰头土脸的鞋头,真是和自己的脸无二般。

那时的路总是狭小,村里仍有田,我家西墙口便靠着一亩。少了邻居纷扰,望出去倒也好风景,是孤零寂寥的美。

乡下的房子,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块空地,白话里称为“到地”,这块空地前又是一方菜圃,种着“上海青”、大白菜,偶尔一片翠绿下自己野长出了甜瓜,可怜兮兮的浅绿色,小小一颗吃起来却也是沁甜的。差不多时节就会架起木板,不稍多久便结出了沉甸甸的丝光、黄瓜。每当放学回家,首先窜入眼帘的就是这鼓囊囊的绿色,似乎有着富足感。

不过这个菜圃,跟我可无过多干系,熟悉却没培养起深厚的感情,他们在我的脑海中只占据了小小的位置。作为家中独子,我自有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这是我回忆宫殿里最重要的一个房间,每当打开这道门,我的心就会不自觉的柔软,沉静,似乎伸出手就能触摸得到那一个空间,感受到穿越时空而来的微风。那是我家的后院。

江南的夏天过分炎热并且缺乏生气,知了没完没了地嘶吼,有孟姜女哭长城的姿态,午饭过后整个村子都没了一点动静,源源不断的热气将人逼入室内。不知是哪一年,爸爸在后院里搭起了葡萄架,在我的记忆里,那一片郁郁葱葱的藤蔓似乎从院子诞生之初便存在了。尽管支起的木条已经泛出时间的痕迹,到了冬天更是灰白的可怜,但在夏天,葡萄架实在是活力地过分了!密实的藤蔓长出铺天盖地的绿叶,哪怕是每天观察,也会惊讶于葡萄的生长力,青涩的果子小小一串也有了沉甸甸的力量,吊挂在藤架之上,吸饱了阳光之后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一些周末,表弟便会来后院摘葡萄吃,比我还稚嫩的孩童需跳起来才能扯下几颗,没有耐心便只能尝到满嘴的酸涩,不过他可不在乎,指甲戳破流淌出的汁水照样满足地眯起眼睛,汗津津的黑脸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未经雕琢的样子有一股生猛劲。等他再长大些,见面总是多了羞赧,便不大来我家,听起大人提起,也都是夸他品学兼优,完全不似儿时小狼狗般的模样。后来我念高中去,一日电话急招我回家,才听说他因病去世了。我去探他,刚步入青春期的身体藏在白布之下,羸弱而陌生,但是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那张饱满的、黑的发亮、满头大汗的脸。

其余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度过的。

7、8月的阳光,把地面照地发烫,我躲在葡萄架下纳凉,藤叶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点线,足够遮挡人的阴影之下是零星的光斑落在脚边。十多年前尚流行租书屋,押金一律10元,每日只需1块,暑假刚开始我便和老板混了个熟,小小年纪倒也懂得开口“表姐介绍我来这看书,说是老板人好,书也好”。10元的押金,倒是给我一次借去10本书,自个将书搬至后院叠成一摞,附一张老藤椅,一串涩葡萄。

10多岁的少年,爱好印刷粗劣的《鸡皮疙瘩系列》,看的人嘴巴微张十指攥紧;若是借到岛田庄司,分明看不懂却还是深陷其中。可惜《悲惨世界》是看不下去的,深呼吸努力多次,也总是在藤椅上陷入昏睡,腿蜷起来把自己围住,书也不知扔哪里去,一觉醒来是漫天的晚霞,面颊处深浅各异的藤印,呼的一阵风吹来,没了下午的热气,还算凉爽,总算将人吹清醒了。四处相望,天空被大片的红云拖着,似乎离得近了,又那么遥不可及,灿目的景色里人再次呆傻住了。

直至屋里传来喊吃饭的声音,才踢踏着拖鞋往里走,一步一回头,像个老头般两手背后,明知日日是这样的晚霞与凉风,却依然不舍离去,因为夏季过的极快,这样的美也不过是瞬息。

一旦如冬,院子就静悄悄起来,没了绿色藤蔓与红色月季,结不出果的石榴树蜷缩起来,水泥墙壁也冷寂地面目可憎了。原本全家最爱消磨时间的地方变成了冷宫,而我更是天天叫嚷着无趣。

于是有了爸爸亲手做的秋千,滚粗的麻绳连接着一块简陋木板,就这样把我高兴坏了。头两天一下学就飞进院子里,使劲荡漾着秋千,哪怕冷风吹的我双颊发紫也不愿停下,只把自己当做了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只差一袭随风翻转的裙摆了。所谓“乐极生悲”大概也是这样,心中越得意脚下越生风,甚至在秋千上摆起造作的姿势,一个不留神就倒挂金钩以头着地,除了抱头痛哭就只会怨爸爸了,向妈妈诉苦:这个男人做的秋千实在太简陋!

而我爸,更过分,丝毫不懂体恤女儿心情,两眼一横就把秋千拆了,下不来面子的我蹬蹬跑回房,对着镜子捧着脸继续哭上数十分钟,觉得自己两眼通红的样子也挺可爱。这样心情又好起来,眼泪怎么也流不出了,爸爸在楼下粗声喊吃饭,我随即欢欢喜喜下楼,余光瞥见他已没脸色,便又撒起娇来,鸡胸肉不吃!怎么又是灼茭白!啊,最后一口饭吃不下了!爸爸便只好将我不吃的统统扫进胃里。

九八那一年,家乡下起大雪,先是夹裹着水汽的细雪,软绵绵的化成冰水,把地面衬的湿凉难忍,本以为至多就这样了。没想到这一年的雪很快就声势浩大起来,放在北方也许不算什么,但在南方可算是“鹅毛大雪”,让老人小孩都兴奋的出来看雪。

我们一家躲在小小的院子里,故作镇静又忍不住交流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这不仅是我,更是爸妈长这么大看到最厉害的雪了,譬如这一片是何等的硕大绵厚,而那一片的晶体又是如何的耀眼明亮。很快院里就雪白一片,寒枝雀静,只有落雪的簌簌声,我们开始不再说话,任凭雪花筑起围墙,覆盖脚面也将我们圈进一方静谧纯净的小天地。

夜里懒躺在被窝中,不过十点的光景,整个村子就已经没有一点灯光。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温暖的被中,耳边却能传来雪片落下的轻颤声,有的自植物间缓缓抖下,有的飘进河间幻化成粼粼波光,让人恍惚是暖阳的折射。白天见到的单一白色在脑海中变得生动起来,好像每一片雪花都落在自己的眼皮上,才激起眼睛一阵跳动。不知何时睡去的,连梦里都是莹白的雪。

自那一年后,便再也没在家乡看到过“鹅毛大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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