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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色
2017-07-12 00:01 | 豆瓣:喵咪戴戒指

01

大雨滂沱,从吴川一路到临州,我终于体力不支。倒地之前,我看到灯影幢幢,偌大的牌匾,上书秀色二字。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我抱起,又给我喂了热汤。我的周身暖和起来,胃里也不打结了。松开绷得紧紧的弦,我安心地睡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夜里,雨已经停了。月色甚好,透过窗户纸,洒下一地清晖。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衣物,站起身来。面前放着一个暖炉,碳火已经烧完了,隐隐有余温。四周都是柴火和杂物,应该是有人将我安置在了柴房。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片刻,门被打开。

“咦,姐姐,你醒啦?”进来的是个半大的小子,言语间满是欣喜。

“你都睡了三天了,再不醒,我就要去求王妈妈带你去看大夫了。”

“谢谢。”我努力扯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

“不用客气的。姐姐,你家在哪儿呀?近的话,明日我送你回去啊”

……家?现如今,我还有家么?

这些日子,我的心像是被人放进了石磨里,一圈一圈慢慢地碾着,处处是压抑的疼。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不用怕的,秦生是好人。”

月光下秦生笑得温厚,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02

吴川有妖。

起初无人知晓,城中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两户人家消失,街坊邻居只当他们是去走了亲戚。后来消失的人家越来越多,传言开始在坊间流窜,说有一妖兽,长异瞳,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

有钱有余力的人家纷纷搬往附近的临州,没钱的人家通通夜不出户。平日里闲聊的话题也都从菜价八卦变成了去晦避妖,整个城中似乎都人心惶惶。

铺天盖地的嘶吼声骤然响起的时候,爹娘正带着我准备举家搬迁。彼时家中奴仆已全部遣散,爹娘把最后一口箱子搬上马车,我回房去拿落下的簪子。

嘶吼声越来越近,直灌入耳。我像个傻子,茫然不知所措。娘冲进院子,把我塞进地窖。

她说,闭目凝神,切勿出声。

这是巷口李道士教大家的避妖之法,价值纹银十两。这么荒唐的法子,人人深信不疑。

我从前总在心里嘲笑大家愚昧,那一刻才突然明白,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总要相信点什么,才能安下心来。

就像我娘,她愿意相信这句话能保住自己的女儿,她相信这句话一定能保住自己的女儿。

可是她呢?我爹呢?

我确实没睁眼。娘说完的瞬间,狂风四起,地窖里一阵飞沙走石,我被拍打到石壁上,没了知觉。

待我恢复意识,留给我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吴川城。

我找不到市集上的商贩,找不到客栈的店家,找不到巷口的李道士,找不到马车的车夫,找不到我的爹娘……

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心里钝钝的疼。

03

临州是个好地方,骁勇善战的王将军驻扎在此处,因而常年太平无祸事。

或许爹娘也来了呢。

“秀色?”我想起看到的招牌。

“嗯,秀色是大人们喝花酒的地方。”秦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道,“但我是在厨房当帮工的。”

“我没有家了,无处可去,能否在此处逗留几日?”青楼人多口杂,定会有些消息。

“姑娘家待在这里不好,虽然姐姐长得不好看。”秦生倒是耿直。

我哂笑一声,秦生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要留下来也行,但要问过厨房的管事王妈妈。

秦生一溜小跑去找王妈妈,半响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秦生,你带我去见她吧。”我说。

目光精明的王妈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醒了也没比躺着好到哪里去。手上连半个茧都没有,没干过什么活儿吧,留下来让我们供着呀?”

我浅笑着拿出簪子,塞到王妈妈手里。

“这簪子,原先我戴着怎么看怎么别扭。今日见了王妈妈,总算找到了它的主人。”

王妈妈摸了摸簪子上的珍珠,会心一笑,清了清嗓子,道:“留下吧,跟着秦生,别乱跑。”

娘说我从小就嘴甜,到哪儿都不吃亏。我很想问一问娘,女儿用这簪子换来留下的机会算是值当吗?

若是能问到,值不值当其实都好。

04

秦生的日子过得很规律,清早劈柴,上午帮厨,下午扫院子,晚上可以得闲休息。我帮着秦生收拾收拾杂物,一转眼就过了大半个月。

“姐姐有没有觉得今日有什么不同?”秦生拿着扫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我自然是注意到了。

最近几天秀色都格外热闹,尤其今日,吹拉弹唱不绝于耳,就连后厨的饭食都比平日里精致了不少。

“有什么不同?”我假装不知,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秦生单纯,还是小孩子心性,每每助人或是有机会为人答疑解惑,都会开心不已。

“秀色今日选花魁呢,达官贵人都来了。”

“哦?那谁选中了呀?”我存心逗他。

秦生撇撇嘴,闷声说不知道。而后又拉着我出了后厨,来到一处院子,往不远处的走廊瞧。

“选中的花魁都会从这里经过,我们偷偷看一眼就知道了。”秦生得意地说。

我们等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一拨人。走在当中的姑娘,梳了个凌虚髻,戴花冠,着红袍。厚重的红袍上大概是缝了许多金丝线,在阳光底下泛出光来。

秦生扯了扯我的袖子,看!花魁,这个月的花魁是牡丹姑娘。

我说,秦生啊,我看她不像个花魁,倒像个花灯。

“哈哈哈哈”秦生忍不住放声大笑。

“哪里来的小子,如此无礼!”牡丹身边的丫鬟耳朵尖得很,我和秦生就这样被揪了出来。

丫鬟不由分说,上来就打了秦生一巴掌。力道还很大,秦生黝黑的皮肤上竟然隐约泛红。

牡丹皱着眉,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也不说走。

丫鬟立即会意,冲着秦生的脸又落下一巴掌。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挡在秦生面前。秦生扑通一声朝着牡丹跪下了,又扯了扯我的衣角,央求我放手。

“小姐对不起,是秦生失礼了,秦生给您磕头。”

秦生一直在院子里磕了一百多个头,牡丹才娇滴滴地说了声走。我站在一旁怒目圆睁,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花魁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咬牙质问,问完又觉得可笑。人微言轻,只不过又给了对方一个羞辱我们的机会。

“不服气啊,有本事你也去当花魁啊。”果然,丫鬟临走之前丢下一句话,极尽嘲讽之意。

05

秦生的额头红肿,血迹斑斑,拿湿布擦拭的时候,疼得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内疚不已。

“对不起啊,秦生,我不该逗你的。”

“没事,秦生皮糙肉厚。再说我们做杂役的,早就习惯了。姐姐帮我去跟王妈妈讨点伤药就行。”

我忙跑去找王妈妈,不曾想王妈妈竟不肯给药。我脱下镯子塞给她,说尽好话,她仍旧不肯,只说牡丹姑娘要让秦生长个教训。

我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青楼,居然还有这样的阶级。

花魁有权,杂役无命。

秦生见我两手空空回来,反倒是笑了。

“姐姐,你有时候很像我的亲姐姐。”

“你有姐姐?”

“是啊,只是失踪了。有人说在秀色见过她,我就来了。”

“我姐姐叫秦月,跟你有点像,喜欢逗我,也爱为我出头。”

“不过,她长得可比你好看,还会跳水袖舞呢。我问了这里的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好想她,好想再看她跳水袖舞……”

秦生说到最后,嗓音呜咽。

我也找不到爹娘了,我也好想他们。我看着秦生,像是在看自己。

“不就是水袖舞么,我也会!你先闭上眼睛。”

06

我扯下人皮面具,解开束胸,梳好发髻。然后喊,秦生。

秦生傻眼了。

月光下,我抬腕,甩袖,下腰,旋转。许久不跳,略略有些生疏。不说翩若惊鸿,但也行云流水。吴川城中,若论舞艺,我还从未服过谁。

“怎么样,像不像你姐姐?”我挑眉问秦生。

“像,不……不……你比她还好看,跳的也好看。可……你……”秦生指着我的脸,说话结结巴巴。

“我娘说,美好的皮相容易招惹祸端,所以出来时,乔装了一下。”

“啪啪啪……”暗处突然走出来一人,连番鼓掌。

是位年少的公子哥,锦衣华服,面貌俊美。只是一双促狭的双目微微眯起,看得人着实不舒服。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姑娘此等颜艺,委身后厨,岂非屈才?”来人一步步走近。

“是么?那你觉得我该去做什么?”我迎上他不断打量的目光,同时警觉地把秦生护在身后。

“选花魁。”

“多谢抬举,没兴趣。”

“如果我说,我的手里捏着你身后这小子的命,你会不会有兴趣?”他定定地望向我,语气深情得仿佛在问,我备下了一桌酒菜,你有没有兴趣来。

07

一个月之后,我站到了选花魁的台子上。

台下那个阴鸷的公子哥坐在当中,我听到众人喊他王将军。传说中骁勇善战,保一方平安的王厉将军居然是这等模样。

秦生沉着脸,在角落杵着。这傻小子,方才在我上台之前,死死地拉住我,一言不发。

我说,我并非为了你。我问过王妈妈,在秀色,花魁的地位很高。选上的女子不仅可以不再出卖皮肉,还能结识一众达官贵人。这样,我找爹娘会容易得多。

秦生仍旧不松手,直到被老鸨遣人拖走。

秀色每月选一次花魁。考量的内容也不多,无非颜艺。

我随意跳了一支承天舞,选上了花魁。我知道,一定是王厉使了什么手段。否则前有声动梁尘的绿竹姑娘,后有妙笔生花的无双姑娘,我怎会赢得如此轻易?

我走到王厉的桌旁坐下,抢了他手中的酒壶,给自己酙了一杯酒,一口饮下,然后恨恨道,如你所愿。

他也不气恼,只自顾自地饮酒。

“为什么是我?”我按住他的酒杯。

他抬眼看我,目光从我的脸滑到我的胸、我的手、我的腰,然后缓缓道,你不知道你的身段有多好。

我觉得毛骨悚然。

08

王妈妈说的不错,花魁的地位确实很高。我从柴房搬进了上等厢房,有了数十个丫鬟和小厮。每天山珍海味,人参燕窝,照三餐送来。老鸨来探访时,态度也十分恭敬。我让秦生来我房中做事,他非是不愿,也不知在别扭些什么。

但我早就想好了,如若当了花魁,第一件事,便是帮秦生出气。我这人在意的东西不多,可一旦在意了,气量便很小。

“帮我请牡丹小姐过来一叙。”

“牡丹小姐……牡丹小姐前几日离开秀色了。据说……从了良。”身边的丫鬟吞吞吐吐地回答。

“找牡丹做什么?”王厉走了进来。

一个将军,随意出入青楼。无人阻拦,也无人宣扬,这帮人,真是训练有素。我在心里冷哼一声,这秀色,只怕是他王将军的后花园吧。

“没什么,只是有些旧物在她那儿放着,如今想要取回来。你可知她去了何处?”她夺了秦生那日的尊严,我要拿回来。

“老老实实做你的花魁,旧事莫要理会。”王厉淡淡开口,在我屋里坐下。视线落到桌上堆着的人参、燕窝上,他突然对着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厉声道:“为什么没有吃!?”

“姑娘说,吃……吃不惯。”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答。

“这是理由吗!?”王厉眯起眼睛,隐隐有股煞气。

丫鬟们纷纷跪下,抖如筛糠。

最看不惯别人动不动就跪下,什么破毛病。我将她们一一扶起,又拿起几盒燕窝塞到她们手中,说,拿下去请厨房做几碗燕窝粥来,我饿了。

丫鬟们如蒙特赦,麻利地退了下去。

“人美心善又聪明,我倒是有点舍不得了。”王厉低语。

“什么舍不得?”我问。

“你听错了,”王厉起身就走,跨过门槛,又说了句,“以后好好吃饭,否则这些丫鬟不会好过。”

我撇撇嘴,这人除了威胁,还会点别的么?

09

过了将近一个月,眼看又要选花魁了,我这花魁当得还没起到半点作用。这些日子,城中显贵见了不少,但我爹娘的消息,秦生姐姐的消息,未得分毫。

正在我苦闷之际,王厉又来了。这次他不是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人。那两人剑眉星目,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又来干……”我的话还没问完,其中一人闪身向前,一掌劈向我的脖颈,我大概是又晕了。

潮湿的腥气不断往鼻子里涌,胃比人先醒,呕出些许酸水来。我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四周一片幽暗。

从冰凉的地面站起来,我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可以看清周遭的一切。

我的左手边是个巨大的桌案,上面立着一个个牌子。细细一看,我不寒而栗。灵位,全都是灵位,摆满了桌子,约摸有几百个。我看到最前方一排最外面的灵位上,赫然写着牡丹。

轰,我仿佛被雷击中,动弹不得。脑海里有个闪念,将将要抓住。

我速速地扫了一遍灵位,果然,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秦月,秦生的姐姐。那个同样会跳水袖舞的姑娘,原来在这里。

难道所有的花魁都葬身于此?我大惊失色。

再看向右手边,是王厉。他不知何时戴了个面具,正朝着前方跪地焚香。

前方暗得更厉害,看不见墙壁,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细细去听,好似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一呼一吸,裹挟着先前闻到的腥气。

有活物。我暗道不好。

“敬爱的妖神,这次的姑娘比以往更鲜嫩,请您品尝。听闻吴川已被妖兽们毁了,感谢您对临州的庇佑。”王厉边说边虔诚地对着前方的那片黑暗叩了个头。

这是一场祭祀,可怕的祭祀。所谓的选花魁,只是选祭品。秀色,秀色,原来说的是秀色可餐。

明白这些之后,我又变得慌乱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宵小之辈,不足为患。我在这里,它们不敢来。你……退……下。”这妖怪能言语,虽音调古怪,但思路清晰。它一开口,空气中的腥气又浓重了许多。

我心里的恶心感胜过了害怕,一把扯下了身边王厉的面具。成不成,就在此一搏了。

“妖神是么,再美味的东西,吃久了也会腻吧。其实我们王将军也是俊俏得很呢,常年习武,想必肉质比我紧实。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尝一下男人的滋味?”

“你你你……”王厉慌忙捡起面具戴上,然后拔出剑来,直指我的胸口。

可他没能杀了我。一阵满是腥气的强风瞬间袭来,灵位哗啦啦倒了一片。我转身捂住口鼻,只听王厉闷哼一声,再看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10

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我害死了一个人,虽是为了自保,可我害死了一个人。我的呼吸急促,心如擂鼓,久久不能平复。

这时,古怪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传来。

“味道不错。”

“以后,你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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