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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智慧更勇敢更乐观的一杯好茶

奥威尔关于一杯好茶的定律,东方人,尤其自认“茶文化”鼻祖的东亚人,未必认同。但他开列的第一条,合我现在偏好,相较中国清茶,印度和锡兰茶叶,更能让你享受一杯好茶。

一九四六年一月,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写了短文“一杯好茶”(A Nice Cup of Tea),登在伦敦的一份报纸Evening Standard。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英国虽是战胜国,物资却很紧缺,民生艰难。奥威尔的短文,提到茶叶这一日常消费品,当时仍需定量供应;一杯好茶,对于战后的不列颠国民,对于向来喜欢喝茶的英国人,并非轻而易举的享受。然而,擅写“时评”的奥威尔,这一次并未由茶叶论及时政。从头到尾,作者津津乐道怎样沏出一杯好茶;带着奥威尔特有的苦中作乐,他详细列举自己关于喝茶的十一条“黄金定律”,如何利用有限的茶叶配给,尽量享受一杯好茶。

将近三十年后,在另一个国度,我也经历茶叶需要配给的艰难时世。然而那时太小,也因贫穷闭塞,喝茶,虽然平常不过,我却几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喝茶,还有那么多不同的茶叶与喝法。三花,省城国营茶厂生产的廉价茉莉花茶,该是儿时我对茶叶最深刻的记忆。跟着祖母走进解放南路(现在的南大街)的国营茶叶店,除非节庆,你通常只能买到三花或更次的茶叶。二花、一花和“顶级”的特花,要有城镇居民副食品供应券才能买到,每券限购二三两。我跟祖母站在柜台前,看着“营业员同志”用粗糙的褐色纸袋包好茶叶;出了国营茶叶店,我们通常“奔赴”下一个国营副食品商场,那里的白糖猪油,也得凭票。

那时我的(或多数人的)标准很低:三花以上,就是好茶。当然,还有最便宜的茶,不限量:红白茶,有别于花茶,茶汤泛红,浮着草梗似的东西。红白茶用什么做的,我一直没兴趣深究;它的等级,也许接近北方的大碗茶。有好多年,一到夏天,省城小摊贩就把一杯杯红白茶摆在街边的凳子上,脏兮兮的玻璃杯或塑料杯,茶一样廉价,杯上盖一块有机玻璃或纸板挡灰。一杯红白茶,大约两三分钱,据说喝了解暑,也许自欺欺人。在家,小市民沏一杯红白茶,泡饭有股独特香味。茶泡饭不好,伤胃,大人总这样警告你,郑重其事,也许仍是自欺欺人,我从未因此伤到胃。很多年后看碟,小津安二郎有出电影,就叫《茶泡饭之味》,可见从前的日本人也喜欢。

茶或喝茶,还没升级到动辄掉书袋的“文化”或过家家似的“逼格”秀之前,似乎更像茶或喝茶。以我偏见,茶这么平常的东西,清早开门七件事之一,何必说得那么神秘,好像喝了就要登仙。我和祖母住的上池北街附近有家老虎灶(省城一种旧式茶馆),半人高的砖泥大灶搁满长嘴铜茶壶。你可坐进一旁半敞的简陋棚屋喝三花,也可拎着家里的水瓶去灶边打壶开水,一瓶几分钱。老虎灶兴旺那几年,茶馆还有说书人,还打围鼓(川剧爱家的小聚),但我在念初高中,还没坐茶馆的习惯。院里的邻居伍伯伯是邮政老工人,本分,寡言,没啥文化,退了休天天去老虎灶呆坐,从早到晚好几次,一直坐到老虎灶灰飞烟灭。

成都老茶馆

好茶叶无需配给之后,我还是没喝过所谓的好茶。一九八零年代中期,进了省级国宾馆做服务员,第一次尝到“特供茶”我所在的东一楼,住满给“首长”服务的省城小干部、警卫和司机;有个房间堆了很多纸箱,烟和茶,不像商店卖的有正规包装,都是招待“首长”一行的。有天,一位小干部来了兴致,让几个洗马桶倒痰盂的服务员尝尝好茶好烟。我沏了一杯,味道太淡。现在想来,也许真像奥威尔写的,中国茶没太多刺激,你喝了“并未觉得更智慧、更勇敢或更乐观”,也许喝惯浓浓的三花,我喝不惯太好的清茶。

奥威尔关于一杯好茶的“黄金定律”,东方人,尤其自认“茶文化”鼻祖的东亚人,未必逐一认同(即就刺激而言,普洱和铁观音的确够格)。但他开列的第一条,合我现在偏好,相较中国清茶,印度和锡兰茶叶,更能让你享受一杯好茶。第一次喝红茶,我已二十出头。比起时下有些品茶达人言必英伦风抹茶味,我喝红茶毫不“高端”,是跟住在宾馆的巴基斯坦客人喝上瘾的。南亚喝法,加糖加奶,且是并非“极品”的Lipton茶包,主张茶里不加糖茶叶要在水里散开的奥威尔可能要皱眉头。但是,沉闷阴天,喝完一杯沏得滚烫加了奶糖的南亚红茶,你的确有理由更乐观。

很多年后去印度,总算喝到真正和普通的印度茶。不像省城茶馆一杯茶愈来愈贵(每天花十元到十五元泡茶馆,对于穷人是一笔开销),印度茶馆更简陋更平民。Chaai,这是印地语的茶,Chaaiwala,大致等于中文的卖茶佬。不论南印的清奈(Chennai)、西孟加拉的加尔各答还是首都德里,街头巷尾总有无数茶馆或茶摊,不管加不加奶糖,一杯茶只要几分钱(即使我在南印Pondicherry喝到的上好辣味的Masala Tea,也不过两三块钱),让我想起省城街头早已消失的红白茶。如同所有印度人,我也站在街边喝,或是看着Chaaiwala左右开弓把茶水冲得悬空,冲出一杯好茶,比起省城高档茶楼的汉服(或唐装)茶艺表演,这不“高雅”,但更可爱。

Masala Tea

美中不足的是,就像省城大部分茶馆用玻璃杯代替盖碗茶,印度茶馆也用纸杯或玻璃杯代替传统的土陶茶杯。巴基斯坦已故作家Ahmed Ali印巴分治前住在德里,他的小说《德里暮色》(Twilight in Delhi)写到这种赭红茶碗,喝完即可扔掉。幸而我在印度多走一些地方,在南印的清奈和西部的斋普尔,或一些小城,我都喝到土陶茶杯的Chaai,喝完真的扔掉。若要稍稍讲究,用奥威尔的话说,茶还是得用陶瓷或土陶茶具沏出来更好,装进玻璃杯,或像广场舞大妈大叔走到哪里都拎一个保温茶杯,虽然便利,的确有损茶味。

土陶茶杯里的Chaai

自甘清苦的奥威尔不是所谓品茶达人,但这篇“一杯好茶”实在有趣。前些年第一次读,我指望看到Wedgwood(作者注:英国有名的陶瓷杯具)这类谈茶(或谈咖啡)时的标配用语,但他没用。或许,对奥威尔来说,喝茶有没有“高端”的Wedgwood不重要。除了强调印度和锡兰茶比中国茶更能沏出作者心中一杯好茶(他喜欢浓茶),除了觉得茶叶也可吞下去(不知跟他早年的缅甸岁月是否有关,因为我在缅甸也的确尝到腌渍茶叶这道小食),除了不喜欢在茶里加糖,他也没提到什么天人合一的太虚幻境或禅境,更没写到“尊享”几千块一斤的顶级大红袍。顶多,他间接提到,一杯好茶,可以让你“更智慧、更勇敢或更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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