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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狂欢时代,“剁手”的快感为何大不如前了? | 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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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 23:00

CSSCI核心期刊《文化纵横》跨年订阅全新上市

✪ 戴阿宝 |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文化纵横》微信:whzh_21bcr

【导读】疫情之下,中国的网购经济也不复往日盛景,商家的焦虑、手法和网购者的顾虑、吐槽似乎都多了起来,以往那种“秒杀”“剁手”“海淘”的快感似乎正在减弱。本文认为,以“6·18”和“双11”为代表的网购经济,带来了一种伪狂欢,它不是人的狂欢,而是物的狂欢;它不是主体占有欲望的胜利,而是客体深度诱惑的胜利。欲望、消费、生活与社会,都在其中发生了隐秘且深刻的变化。作者指出,伴随消费社会的演进,人们发生了基于网购的社会心理变化。“物欲症”源于欲望的扩张与社会生产形式的演进,欲望的不满足状态使得人的主体性消隐,人逐渐沦为被支配者,产生基于物的病态欲望。“物控症”则是物对人的占有本能的操控,网购使得人的主体性相对化,在巨大的欲望驱使、网络驱动与数字驱利之下,人不自觉地被物所主宰,显现出具有“伊托邦”色彩的病理特征。如果说物欲症是消费社会的产物,那么物控症则是网络社会的产物。也许,网购狂欢热潮散去之后,我们需要真正思考人的境况与人的主体性重建,唯有如此,我们才可以避免为物欲症和物控症所挟持,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和解放。

本文原载《文化研究(第36辑)》2019年10月期。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供诸君思考。

从物欲症到物控症:网购背后的病理逻辑

欲望与消费的复杂机理

格拉夫等人在面对十余年前美国出现的令人惊讶的网络购物狂潮时,曾写下这样的一段描述:

在过去的几年里,网络上出现了一种新的病菌携带体。即便是把大型购物中心、邮购目录和购物频道加起来,感染力都没它大。只有加利福尼亚和阿拉斯加的淘金浪潮,或是德克萨斯的石油风潮,才比得上这股把互联网当做购物中心的狂热劲头。目前20%的美国人每周至少花5个小时上网,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购物——大多数网站现在都会卖点什么。

格拉夫等人认为,这种购物狂潮的出现,从一个侧面透露出一种人类迄今为止所患的新病症——物欲症。关于这一新病症的临床表现,格拉夫等人搬来《牛津英文词典》的相关解释作为说明的依据:“物欲症(affluenza):名词。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社会病,由于人们不断渴望占有更多物质,从而导致心理负担过大、个人债务沉重,并引发强烈的焦虑感。它还会对社会资源造成极大浪费。”

可以说,物欲症的病理逻辑是,作为主体的人对物品的占有乃至消费总是处于不满足的状态,由此导致焦虑情绪越演越烈,难以控制,而这一情绪发展到彻底左右人们的日常心理和行为的地步,使身心沦为物欲的工具。此一结果显然已经构成严重的心理疾患。当年,马克思提出的所谓的商品拜物教问题可以说是物欲症产生的一个直接根源。商品拜物教第一次确认了人与物之间关系的颠覆性改变,从物为人役摇身一变为人为物役。从马克思到格拉夫,这样的人与物之间关系的症候性改变不能不成为一种必须正视的社会问题。

为什么会出现“物欲症”这样一种心理疾患呢?在我看来,这种症状的出现至少需要从两个层面加以认识。

首先,“物欲症”是欲望投射外部现实受阻的一个结果。欲望本身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这是文明社会的基本法则。人的欲望投射通常有两个路径,一是人与人之间的投射,一是人与物之间的投射。在前消费社会阶段,人对物的欲望投射固然存在,但是,由于生产规模和生产效率有限,物本身被限定在使用价值范围之内,溢出现象少有发生,即使有形式大于内容的情形出现,也还是脱离不了使用价值占据主导地位的基本性质和基本格局。欲望本身是一种刺激反应性的心理活动,这也就意味着刺激得越多,欲望就会随之变得越强。当然,在前消费社会,物的形式性尚未凸显,形式性发挥作用是在使用价值和价值分离之后才有可能。一旦交换价值确立,物就脱离自身的直接的使用属性,使该物具有了某种他者价值,符号价值也可由此引申而来,而这一价值后来成为物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价值。

其次,消费社会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波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专门讨论过物品消费中的“浪费”现象。其实,消费社会的实质不在于消费,不在于物品按照使用价值的利用,不在于交换价值表现出来的形式性,而在于物可以超量使用(囤积、挥霍),因为消费社会提供了生产的无限可能性以及由此而来的物品的无限丰富性。消费社会里,物品(商品)的品牌性固然具有不可低估的商业价值,具有实现商业利益的最重要的消费引导功能,但是对于消费者来说,物品数量和品牌的叠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费”。应该说,波德里亚的这一观察非常的深刻。他把消费问题尤其浪费性消费问题作为另一种甚至是社会不可或缺的“积极的功能”、一种社会逻辑,由此成为个体和社会的“价值、差异和意义的生产场所”。

物的挥霍还可以表现为另一种形态——符号性消费。在前消费社会,符号性已经存在,但是尚未进入日常生活而成为普遍的物品利用形式。消费社会的符号性不仅涉及商品品牌问题,而且通过不断命名和诠释把这种品牌意味转换为一种符号价值,从而造成物自身的裂变,左右人对物的认知,进一步深入改写人与物的关系。

无论是物的挥霍性消费,还是物的符号性消费,消费社会就是在如此地生产着更加肆无忌惮的欲望。消费社会的到来使人们越发意识到,它的最大能耐表面上看是使物的生产具有了规模性、批量性乃至无限性,其实更为关键的是,它彻底改变了物的存在方式——物自身的裂变,物自身脱离物的原初功能而具有了不可限量的自由,由此物成为一个“自由物”。自由物是对欲望的一种应和。消费社会中的物既是自身又不是自身,这一裂变具有两个方面的影响:

一是物的不可估量的增长,导致物在人身边的大规模堆积,物的存在已经远远超出人的生存需要乃至身份需要,人的空间被物大肆填充;另一是物具有了超越自身使用性质而进入非实用领域的能力,从而打造出自身的多样化的变幻无穷的符号丛性,物甚至呈现出把人的存在替换为物的存在的趋势,物开始彻底改写人的存在方式。这一切为物欲的病态化提供了基础。

欲望的绝对性:为什么会出现物欲症?

既然物的裂变和符号增殖为欲望的满足提供了无限的可能,为什么还会出现物欲症呢?

从主体角度看,物欲症是主体存在的匮乏特质所导致的一个必然结果。拉康在讨论主体存在时曾提及匮乏。在拉康的理解中,欲望作为一种持续的力并不是心理意义上——那充其量只是一种力的效应——而是存在意义上的,欲望是存在的本质……如果欲望是存在的本质,那这个本质就是匮乏,欲望即是匮乏的欲望,欲望主体即是匮乏的主体。拉康的这一思想还可以进一步引申,欲望总是呈现这样的性质:“欲望不再是对某个具体对象的欲望,而是对一个不可能的对象的欲望,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欲望的绝对性,是欲望的不可满足性、不可还原性以及不可摧毁性。我们根本不知道欲望欲望的是什么,我们只知道欲望总是在欲望着:欲望欲望着,这就是欲望的绝对性,人作为一个欲望性的存在就处在这个绝对性的绝对控制之下。物欲乃欲望之一种,或者说是欲望的一种表征,它的出现同样是主体匮乏的反映。而这一匮乏的最大问题,或者说能够发展成为一种“症”,就在于欲望始终伴人左右,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主体生存状态。

表面上看,消费社会的到来,使得物在不断堆积,无穷无尽,无止无休,而欲望在不断制造,无缘无故,无因无果。物始终处于一种延宕状态,欲望也始终处于一种无止境状态,两者的遭遇导致了欲望对物的难以割舍的追求,由此导致了欲望对物追求的病态。

其实,匮乏才真正是主体存在的实现方式,而欲望恰恰迎合了这一实现方式。消费社会貌似为主体欲望的实现提供了无限可能,却由于欲望本身的匮乏性,使得主体欲望的实现落入了一个有限与无限的循环。这也就从根本上解释了为什么消费社会到来后,物品极大丰富,反倒人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从而患上了物欲症。真相其实在于,一旦人的欲望被发掘出来,它的匮乏性也就随之而来,成为一种本体存在,表面上是欲望,实际上是欲望的匮乏,无从满足,也无法满足。

物凌驾于人之上:网购与“物控症”的衍生

消费社会之所以关注物欲,谋求生产更多的物欲,甚至不惜制造出一种人类社会从未有过的新病症——物欲症,就是指望物欲自身生发出无所不能的投射功能,也就是说,人通过物的开发和物的占有制造出欲望,欲望越强烈,对物的投射就越强烈,而对物的开发和占有的力度就越大,欲望的边界就越发膨胀,欲望的满足反而越难充分。

这一投射的根本性结果,表面上看是在此基础上所进行的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变得一劳永逸,更深层的发掘则会发现,欲望与物的深度结合导致物自身的被重塑,而人由于欲望的驱使也开始偏离自身的生存状态,这是一种物欲产生裂变后的难以想象的结果。人由自由人变为对象人,由对象人变为依附人,而物则由自在物变成对象物,由对象物变成自由物,主客二体在螺旋式变化中都走向自己的反面。把人制造为一个病人,一个需要不断消费才能存活的病人,消费社会也就达到了它的目的,消费主导一切人的社会行为,消费在任何时空、任何意义上都名正言顺,甚至都至高无上。

当下,网购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消费,或者本质上已经脱离了消费社会意义上的消费。网络的超级化(无所不能)和网络的全球化(无处不在)成为常态,网络技术的发展也已使移动终端成为人们身体的重要器官,网购也从日常生活的流俗走向在日常生活的流俗之外添加上仪式的制造,因此,网购之对象在高技术的护佑下具有了君临一切的可能性。网购不再仅仅是参与人的消费行为,满足人的占有欲望,更有甚者,它在与人的欲望打交道的过程中,悄然改写了消费规则,悄然替代了占有位置,直至变被动为主动,开始操控人的欲望,开始操控人的占有,彻底颠倒物与人之关系。这是一种更加直观甚至更加致命的社会症候。网购本身成为一个事件,比照格拉夫的“物欲症”,我姑且称之为“物控症”。

物欲症是一种人对物的病态欲望的表征,物控症则是一种物对人的占有本能的操控。主体匮乏的存在状态所导致的物欲延宕乃至焦虑,成为人们患上物欲症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说,物欲症是主体尚有回味和反思的一个结果;而人的占有本能被操控,物对主体占有的零距离剥夺,成为物控症产生的根本原因。网购的便利化、人性化和生活化催发物欲症的流行,而网购的绝对化、操控化、仪式化导致物控症的彻底实现之可能。

物欲为何会蜕变为物控?这当然是人自身存在方式改变的结果。欲的消退(遮蔽),购的崛起(呈现),构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型人/物关系。以往的欲望由于无法满足(或者说匮乏)而导致病症,也由病症带来更多的想象、更多的幻觉、更多的爱恋,而欲望所驱动的物性裂变和符号增殖,两者千方百计地填补着物欲,当然也在主体的匮乏和主体幻觉中制造了更为变本加厉的欲望。

下单、“秒杀”与“剁手”:人如何被“物欲症”与“物控症”击垮?

客体的诱惑构成对主体欲望的颠覆,一切由客体发出,最终回归客体。客体成为主、客关系中的主宰者,或者成为主体欲望被诱惑完全控制的俘虏。我们不妨看一则随意从网上下载到这里的一则具有典范意义的网购故事。

每天上午8点一刻左右,沈玲第一个来到办公室,在启动办公电脑的同时,她都会打开手机淘宝看看,聚划算的团购今天又有些什么新货。

浏览了一圈,沈玲相中了一款原价299元的电烤箱,当天限时购只要99元。随后她把团购链接分享到自己的微博上,让粉丝好友也可以购买。

中午12点过,沈玲接到了两个快递电话,这是她前两天在淘宝上购买的睡衣和零食到货了。沈玲告诉记者,每到换季的时候,她都会在淘宝上购置一堆当季“新品”,平均每天都有两三个包裹,多的时候五六个。

傍晚6点下班,沈玲拎着两袋战利品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别以为她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晚上才是重点。沈玲说,每天吃了晚饭,她都忍不住躺在床上逛逛淘宝,看看自己收藏的店铺是否有更新,收藏了几个月的宝贝是否降价……每次都要零点过了才肯睡觉。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网购者画像。她表示说,“一天不下单,心里就长草”。更为关键的是,她还说,“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拿着手工刀,划开一个又一个包裹的透明胶封条”。物控症就是表现为这样一种人心甘情愿、甚至快乐无比地把自己的身心变为物的直接役使者的状况。网购者的一天价值就在于自己直接参与从浏览选物、点击下单、快递收物乃至拆装验物这一流程中,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其中的一份子。物控通过把对物欲改写为被物诱惑,把人分割为一天之中的不同时段加以占有,通过虚拟控物的快感和接受物品的仪式化,使物诱对人的占有达到本能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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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常用的网购流行语——秒杀、剁手、海淘——也非常值得玩味,物(客体)在最大意义上击垮主体,使主体失去往日的地位和尊严,它们的出现无疑暴露出网购的深不可测的物控性质。

“秒杀”就是物(客体)诱惑主体从而打垮主体的结果。物的杀手锏就是召唤主体毫不犹豫地实施所谓的“秒杀”,表面上看,主体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物的占有,以此获得了攫取的快感,达到了获取对象的目的,满足了占有的欲望,但实际上“秒杀”的实施主体是在一种理智缺失、情绪失控、心理紊乱的状态下完成的动作,一个“快”字把主体行动的理由打乱了,也把事物存在的节奏打乱了,把时空秩序的安排打乱了,混乱中的主体丧失了思考和反省的能力,也因此失去了主体选择的合理性,物在“秒杀”中的绝对性和毋庸置疑性彻底颠覆了主体自诩的身心一体,主体被置于诱惑的“全景敞视”之下,失去了自身的把控,也即失去了自身的自由,成为物任意摆布的人偶。

其实,人在狂购中已经失控,没有办法停止手的点击动作,患上了一种肢体点击神经质——又一种精神诱发导致的身体疾患。用于网购点击之手在人的活动中,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意义上手的使用范围。“剁手”的潜语境是在述说网购的疯狂和占有物的任意和自得,其实则是主体在变态中被客体控制的一大奇观。

网购中欲与控之关系所出现的根本性翻转仿佛是在不经意间完成的。表面上看,物诱中网购所引发物的超常规裂变,此一裂变如同物的癌症,它的使命就是裂变、扩散和吞噬,是使有机体彻底崩溃,从而达到完胜之目的。它不再顾及主体之欲望,把欲望不断后推,不断未来化,从而成功操控人之欲望,实际上也在把欲望推向绝望,使绝望之人成为失控的主体,成为易于虏获的对象;物诱甚至来不及顾及役使中人的无奈和无能,主、客之间的距离瞬间瓦解,物的操控在疯狂的点击中瞬间完成,人与物空间消弭的零距离彻底埋葬了人之为人的尊严,物直接攫取人的身心。

物控症某种意义上消弭了欲望实现的焦虑,欲望的匮乏似乎在物控症中走向了自己的终结,尤其是物控症与网购的结合,更为欲望的匮乏带来解决的生机。物控导致了主体的匮乏,利用了主体的匮乏,从而使得大他者毫无着力点,这是一种伊托邦场域下网购的策略和胜利。

伊托邦与网购的神话:物如何成为人的主宰者

如果说物欲症是消费社会的一个标志,那么物控症就成为网络社会的一个标志,而网络社会作为一种社会机制,其最大的特质就是伊托邦。伊托邦下的物控症具有更为致命的意识形态魔力。

提及伊托邦,实际上,或许还有一个与此相关的概念值得参照——异托邦。福柯在《另类空间》一文中提出“异托邦”概念,旨在说明与乌托邦相对的一种另类的社会文化形态,它的时空安排和位置关系都与传统不同,具有奇异的他性特点。异托邦的内在特质规定“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同质的、空的空间中,正相反,我们生活在一个布满各种性质、一个可能同样被幻觉所萦绕着的空间中”。

那么,什么是伊托邦呢?

伊托邦是一个全新的社会机制,它是人类社会迄今为止所发生的最大限度改变存在方式的一整套话语。米切尔(William J. Mitchell)把伊托邦定义为所谓的“数字时代”。米切尔试图说明,伊托邦所带给我们的改变远远超出以往的历次革命,

从传统视角观照伊托邦,其异托邦性确凿无疑,其技术进步的特点和全面变革的态势已经从内到外对人进行了彻底的征服。伊托邦所建构的世界试图使人的以往一切生活方式丧失合理性,甚至变得荒谬。伊托邦如同一个潜力无限的危险的“大他者”。难道今日已经发展得风风火火的网购不就是这个所谓的伊托邦对当下人的日常状态的一次大规模侵入和颠覆吗?物控症的疯狂流行不正是作为异托邦“大他者”的伊托邦作用于人的日常生活的致命结果吗?

显然,今天的伊托邦不再是现实的帝国,而是网络的帝国。伊托邦带来的改变是整个社会性的,对人的改造也是全面颠覆性的,它制造了意识形态幻觉,甚至使其成为人们日常生活须臾无法离开的依据。我们这里所讨论的网购正是在伊托邦里找到了最合适生存的土壤,网购也由此成为伊托邦的最可信乃至最有魅力的镜像。

借助伊托邦的无所不在和无所不能,网购发展成为物控,并导致物控症的发生。网购不是消费,而是物控,这是伊托邦语境下网购的不容忽视的全新特点。伊托邦驱动的网购使物控的潜能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新的生活方式在网购中搭建完成。我们马上就会清楚地看到,网购施展的物控以一种幽灵化方式摆布着物,网中之物如同幽灵,物在网中裂变、增殖,更添加了其控制力,其震荡产生的效果令人不可预期。

从最本质的意义上,物开始反过来重构人的生存空间,重新定义人的活动方式,重新分配人的感性经验。物控症引发时空压缩,而物凭借这一压缩自身却不断膨胀。压缩导致膨胀,膨胀不仅是物的膨胀,还表现为人心的膨胀,人五官感觉的膨胀。这一结果非常隐秘,它通过对人的趣味的整体发掘和掌控达成潜移默化的改变。物控症在对人的身心操作中获取对整个人群、整个社会的控制力。网购实际上成为一种伪装,物控症是其背后的目的。

就在物控症发展到一定阶段之时,“双十一”和“六一八”出现了,它不仅把“秒杀”、“海淘”、“剁手”这些经典的网购行为集合成一个异托邦意义上的伊托邦效能,构造了一个网购集群的奇迹或神话,而且物控症在这里找到了更为有效的意识形态的神话形式。“双十一”和“六一八”的故事是主体灵魂出窍的故事,“双十一”和“六一八”故事是客体完胜的故事。此刻主体欲望的投射已经不再呈现为主体自身的价值,网购作为一种替代符号,借助仪式化的神话制造显豁出物控症的本真。

“双十一”和“六一八”具有超出于营销之外的更大的野心,它的意识形态话语更具魅力。如果我们赋予它以足够的能量,或可以说,它是网购在物控症意义上的成人礼。“双十一”和“六一八”最耀眼的意识形态神话叙述是抽象数字的高密度展示,也就是说,物控症在时空高度聚合下,极力压缩人们对于网购的想象,使得网购之物本身抽象成为数字,网购行为的数字化成为一个有无限意涵的符号。

“双十一”和“六一八”的有关报道,无论是网购量还是网购率,再有就是网购面(国家和地区),都由数字来直接说话,更有甚者,这里的数字都具有惊人的量级,如果说它们的出现是前所未有的数字轰炸,也不为过。人们对数字的感觉通常是日常性的。网购中的数字战略,就是彻底颠覆人们日常的数字经验,以“数字奇观”颠覆人们建立在常识性经验基础上的正常心智,从而引发疯狂的数字崇拜。

超出经验的抽象数字颠覆了人们的常识性感知,带来神话色彩,成为攫取人们心智的超级手段,如同摄取了人们的灵魂,缺少灵魂之人不再具有意志和健全心智,只能表现出迷狂性崇拜。还有就是数字与时间之比。数字的向上跳跃,不仅有超出万的数字,十万,百万,千万,亿,十亿,百亿,千亿……而且这些数字的发生是以秒、分、时的时间单位内发生,时间与数字之比极其短暂,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人们的心理极限面对这样离奇的挑战,最终只有崩溃。抽象数字在时间的裹挟下获得了彻底的胜利。

“双十一”和“六一八”现场制造的人潮和数字潮带来了一场伪狂欢,因为它不是人的狂欢,而是物的狂欢;它不是主体占有欲望的胜利,而是客体深度诱惑的胜利。成人是要用年龄来标示的,物的“成人”也要由数字来标示,而物控症的完成更离不开数字潮和由此衍生的数字奇观。如果我们把网购制造的数字奇观算作一次物控症的成人礼,那么确实没有什么比天价数字更具有指标意义。物控症使辩证法的平衡被打破,在超级螺旋中,物控达到了它的不可预知、不可名状的状态。因为物控症的数字化本身超出了人实存意义,它的界限到底会在哪里,就成为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  2020年6月新刊目录  —

▍特稿

01.战国与希腊:中西方文明根性之比较                    

潘 岳

▍封面选题:病毒的全球时刻

02.全球化为什么不可逆——探索新冠病毒危机后的世界

朱云汉

03.疫情加速第四波全球化

张蕴岭

04.疫情危机与世界秩序重构 

冯绍雷

05.全球化迭代演进:走向多样化世界

王湘穗

06.病毒时刻:无处幸免和苦难之问

赵汀阳

▍专题:摆脱贫困

07.脱贫攻坚:后革命时代的另类革命实践 

李小云、杨程雪

08.精准扶贫如何改变乡村治理结构

王晓毅

09.中国减贫:从地方性实践到全球性意义

徐 进、李琳一

▍中国发展模式再讨论

10.竞合模式:高铁技术创新的经济社会学分析 

马 莹、甄志宏

▍历史观

11.革命者人格与胜利的哲学——纪念列宁诞辰150周年   

汪 晖

本文原载《文化研究(第36辑)》2019年10月期,原题为“从物欲症到物控症:网购背后的病理逻辑”。篇幅所限,内容有所编删。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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