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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曾经爱吃鱼头

困难时这是树洞,有了炬火和太阳,就风乎舞雩吧!

母亲今年八十岁了,三年前的那场病,让她的脊背弯成了一张弓,长期的用药,把她的记忆力也破坏了。

去年带孩子回家,她在厨房里问起灿灿多大了,几分钟后,转到家门口,她又问:“灿灿几岁了,怎么不带回来玩玩呢?”

半夜的好运

曾经吃过的最大的鱼,是父亲的意外收获。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的一个初夏,村集体在湖边开辟了一大片地,父亲被派到那里去种水稻。他白天在忙活的时候,就发现稻田边沟渠里鱼很多,连着下了几天雨,有鱼逆着水流游进稻田里去,稻田里水深及膝,鱼游进去也不好抓。

那时候湖里养的鱼属于集体财产,不允许抓,沟渠里的野鱼没人管,但没工具也不好抓,抓住了要是被人发现,这说不清来路的鱼得被没收,另外抓鱼要是被人举报,轻则因为不务正业被扣工分,重则属于盗窃集体财产会受处罚。父亲和一群同伴看得眼痒,几个人私下里弄了几条鱼吃,因为远离村子佐料缺乏,也就失去了再打鱼的兴致。

那个凌晨是姐姐把我叫醒的,我还睡得迷迷糊糊。起床就看见厨房地上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鱼,感觉比我还长不少。那时候一天吃两顿饭,早饭就吃上了鱼。两个粗磁大碗里:一碗有一块鱼肉和鱼尾巴,两个大大的剖开的鱼脑袋,另外就是金黄金黄的鱼籽;另一碗全是鱼籽,堆得高高的都快溢出了碗沿。

一块鱼肉和尾巴,迅速地被我们三个孩子抢光了,我最小吃得慢,连鱼是什么味都没尝够,就只能吃鱼籽了,可是鱼籽味道实在腻人。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出些碎肉放在我碗里,而她碗里只有两个半边鱼脑袋。只见她从鱼嘴巴吃起,唼嗍得津津有味。那两碗鱼籽吃了两天,也没能吃完,因为天气太热,又没有什么储藏食品的设备,剩下的半碗鱼籽,腐败后馊臭刺鼻,最后都倒给鸡去啄食了。

若干年后,问起母亲鱼的来历与去向,才知道父亲盯了那条大鲤鱼好几天。直到那条晚上,他借口去给稻田关水口,一直守到了午夜,才看到那条鱼逆水而上,想从一个小缺口往稻田里游。他拿出准备好的的木棒,恨恨地砸中了鱼。他背着鱼走了两个多小时把它送到家,然后又赶回了湖边的垸子。那条鱼送回来后,鱼身部分去了哪里,妈妈叹了口气没说话,这也成了童年至今少有的未解之谜。

六楼的的生死场

2009年的10月,那是我第一次与死亡如此接近。

其实国庆节之前,已经反复感冒多次,眼睛胀痛,喉咙里痰没有断过,鼻子已经彻底失控,更令人恐惧的是,尿呈现不正常的红棕色。之前因为工作忙一直拖,国庆节正好去医院检查一下,结果查出来肺炎、肾炎、高血压、肝功能异常,直接被要求住院。

坐公汽回家带上简单的行李开始住院治疗,一星期之后尿的色泽更显棕红,被要求转院到协和医院。在旧住院楼六楼等床位的时候,就听护士议论昨晚刚走了一个小孩,父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过了一会,有护士领我进病房,一张床位空着,剩下的那位正在收东西。问他是治愈了吗,回答是刚刚控制住,怕了,提前出院。

还没听完人就呆住了,原来我已经离死亡如此之近。

默默地等待出院的那位离开,住到了他的床位上。看着那位逝去的孩子的床位,疑虑与躁动平息下来,人突然杂念全无。第二天独自去一楼办理一些检查手续,人已经走不动了,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气,排队的时候站了几分钟,腿开始打颤了。

在肾穿刺后,被确诊为IGA原发性肾炎,自此人完全成了药物罐子。十多天过去,病情一直控制不住,不得已不顾肝脏损伤,开始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心脏也开始偶发心律紊乱。

住院第十多天的的晚上,突然就进入了眩晕状态,人在云朵上飘啊飘,母亲满是褶皱的脸出现在云朵上,她边吃鱼头边给我夹蒸好的鱼,儿子在地上看着我,我拼命伸手去抓儿子……

不知过来多久,听到了同病房的年轻小伙子的叫声,醒来才知道自己的动作很奇怪,把他和妻子吓着了。几天后隔壁半夜又走了一位老人,心力衰竭;再后来楼道尽头走了一个孩子;同病房的小伙子接近痊愈出院了。湖北大学一位姓何的教授住进来,他的妻子每天给他送菜,天天都做鱼给他补充优质蛋白质,也是细心地吃掉鱼头和鱼尾,弄掉肉中的刺……

69岁的母亲从老家又来武汉了,来到武汉后换着花样蒸鱼,放极少的盐,让姐姐和妻子坐公汽,给我送最好的鱼肉。一个月后,我也怕了,刚刚控制住症状恶化就出院了。十多天后打电话给何教授,他的妻子接了电话,沉默良久后,告诉我:人,走了。

出院后去找何教授介绍的老中医管竞环教授,开了不少中药。母亲帮我熬药,安排我的生活。整整两年,喝中药,吃西药,母亲吃蒸好的鱼头鱼尾,我吃鱼身成了生活的日常。肾炎病人的饮食缺油少盐,对于健康人而言,味道其实比较差。而用过激素的病人味口好,吃得多,吃了就水肿虚胖,母亲看着奇怪的我,总是担惊受怕,又不敢说什么。

两年中第一年喝过中药后,每天清晨都吐出一些黑痰,身体神奇地慢慢好转了,虽然总是不能断根。

真爱总无言

何教授的孩子在深圳工作,在父亲病重的日子里,他曾经想辞职回武汉,被何教授声色俱厉阻止了。在住院共处的短暂时光里,何教授上厕所一直很困难,经常被憋得满脸通红。因为怕妻子看见,他把妻子也哄走了。他一直后悔没能多要一个孩子,虽然手握好几个实用专利,人病了后也起不了什么用,这么多年只顾工作也对不起妻子,要是有个女儿分担……

那段生死相伴的短暂日子里,我一直怀疑,痛苦的何老有主动解脱的想法。在生死关头,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无足轻重的,只有无言的真诚亲情能慰藉人心,但拖累精力不济的寥寥几个亲人,病者其实也不安心。在病情一直不见好转的那些天,我也曾经在窗户边徘徊,那些几十年生活里时时困扰自己的名利得失,在六楼的窗户口变得比羽毛还轻。楼下的中山公园里,高矮悬殊、妍媸迥异的舞蹈者,却突然都具有了莫名其妙的活力和美感。

在出院多年后,幸运地又有了一个孩子。一岁多后,孩子开始学会自己吃饭,也特别喜欢吃鱼。每次煎好鱼后,我像母亲一样开始吃鱼头。我发现鱼头上真的有肉,集中在鱼嘴下缘和鱼眼周围,这些地方还没有刺。因为担心鱼刺弄不干净,鱼身的肉味口过重,我也喜欢把鱼头肉特地挑出来给孩子。

三年前母亲就开始病,带她去协和医院,怀疑是骨癌,一次检查就让她痛不欲生,再也不肯来武汉。再后来吃中药,结果把胃弄坏了,记忆力也开始恶化。去年带孩子回老家去见母亲,脊柱弯曲的母亲,再也无力抱起自己的孙子,而更糟的是,她转头就把什么都忘记了。

在这个充满套路与成本的社会,爱与一切仿佛都需要用钱佐证,成功者追求感情如此廉价而泡沫化,普通人则被高耸入云的房价,骇人的教育、医疗、婚恋成本阉割了爱的能力与资本。我们这些别人眼中焦虑的移动荷包,到底带母亲去医院还是不带她去医院,竟成为了三姐弟两难的选择题。

这个时代,人的内心如何保持自己的真诚与善良,是一个玄学问题。

唯有母亲吃鱼头必须传承!无言的鱼头虽然肉不多,但也算有滋有味,而且鱼头里的爱真诚、素朴、棱角分明。这才是值得家庭、民族、国家珍藏的精神之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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