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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
如果不是王晨正的一条微博，很多人已经把曾经那个很火的《变形计》给忘了。
谁也没想到，尚成苍老人的去世能登上热搜，全网都在哀悼这个一生悲苦却又善良的爷爷。
在偏远贫困地区，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而尚爷爷能被全网熟知，是因为王晨正，他曾是被交换到农村，跟老人一起生活过的城市小孩。
参加《变形计》之前，王晨正是个校园恶霸，打架斗殴，欺凌弱小、惹是生非，父母对他毫无办法，只能让他去农村吃吃苦头。
而尚爷爷的生活状态，算是苦头当中的标杆，早年丧妻，中年丧子，只留下一个小孙女与他相依为命。
节目组提出把孙女带到城市里去体验一下生活时，尚爷爷虽然不舍，但依然答应了，他考虑的并不是交换，而是自己年岁已高，他怕自己走后孙女孤苦一人，所以希望城里能有个好心人家收养孙女。
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孙女因病，于2019年先于他去世了，自此老人只能在世间孤苦行走，被网友称为“现实版《活着》”。
王晨正来到家里后，爷爷待他如自家孙子，替他穿衣，喂他吃饭，操劳他的学习。
学校里要收孩子的生活费，爷爷没钱，只能上交一定的土豆，但即便是这样，爷爷依然拿不出，于是内疚的他一大早就背着箩筐去借，但是依然没凑够。
担心孩子饿着，爷爷跑到学校向老师求情，能不能先让孩子在学校里吃上饱饭。
王晨正“碰巧”看到这一幕，抱着爷爷痛哭流涕，自此收敛了脾气，也与毫无血缘关系的爷爷产生了感情。
临别时，王晨正给爷爷磕了三个响头，并叮嘱爷爷一定要注意腿脚。
这一幕让无数观众落泪，城里孩子的“改邪归正”让人看到了人性中最善良和纯真的一面。
这也十分符合编剧们的预想：“《变形计》的开始和结尾部分一定是非常煽情、非常催泪的，这是我们节目的标准，我们就是抓住了农村善良、感人的力量。”
回到家后，父母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王晨正自是非常欣慰，因此在孩子提出来帮爷爷盖房子时，父母也连连答应。
很多熟知《变形计》套路的观众都说这是作秀，这种说法也不能完全否认，但无论如何，他的确实现了帮爷爷盖房子和经常去看他的诺言。
若是观众对《变形计》的了解，只有那么一两集，那这的确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节目。
然而，2019年第19季播出后，整个节目除了一个“真香”的表情包，再也没有赚到观众一滴眼泪，有的只是各种唾骂。
如今15年过去了，曾经那些被交换的孩子们也已经长大，再次反思这个节目时，它已经从一个赚人眼泪的“变形计”，变成了一个遭人唾弃的“吃人记”。
01
富人的游戏，穷人的坑
《变形计》大概是所有真人秀中，最容易总结出套路的了，因为一个播出了19季的节目，用的都是同一个剧本。
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是来自大城市的富二代，没出息、臭脾气、爱泡酒吧爱打架、父母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变形计》的拯救。
另一个，是来自你我从来没听说过的贫穷小乡村的孩子，他们懂事、勤劳、自卑、集各种优点和泪点于一身。
故事的情节是这样的：富二代的出场总是各种桀骜不驯，然后跟随剧组到了乡下，受到全村人民的欢迎和款待，由于受不了农村的贫穷而大闹脾气，但乡里人总是宽容，之后愧疚的富二代决定去打工赎罪，最后发誓要好好学习，重新做人。
而穷人家的孩子则是带他们坐飞机坐高铁，去城市里见见世面，吃好穿好各种逛，城市的生活让他们局促又兴奋。当然，大结局总是，穷人家的孩子为了走出大山，从此好好学习。
“真人秀”这三个字非常能糊弄人，因为观众的注意力往往在前两个字上面，而忘了最后的那个“秀”字。
节目的立意是要展现出真实，但这只是一个设定好的真实，换种说法，就是造个假，让观众以为是真。
对此，主创蒋良表示：“再怎么残酷，最后还是有正能量托底的，但现实不是这样的，那个底托不住，现实过于锋利，节目是这么浅薄。”
这话说得看似犀利，其实相当委婉，他将节目立意中的偏见、对城市孩子的包装、对农村孩子的伤害，都归结为一个词--“浅薄”。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为富人设计的游戏。
节目的制片人谢涤葵在文章《变形计——一份来自远山深处的力量》中写道：“各种追名逐利的思潮让社会亟须重建道德良知，独生子女娇生惯养、五谷不分、好逸恶劳、精神萎靡让家长们头痛不已，《变形计》是我们在偏远山区挖到的一剂良药，专门治疗让很多家长失去信心的城市独生子女病。”
那么农村孩子算什么呢？药引子吗？
要达到这样的效果，直接让富二代们“下乡改造”就行了，但节目还是安排了农村孩子去城市这样的桥段，只为了增加节目的效果，对于他们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制作方只字不提。
问题是，你们设定的剧情终究是假的，但被你们当成实验的这些孩子，他们的人生是真的。
02
被撕裂的农村孩子
施宁杰和王红林，便是这种设定下的典型。
跟所有出场讨人厌的富二代一样，施宁杰辍学、抽烟、泡夜店、为了要钱闯进会议室翻妈妈的包，不给钱就威胁去卖肾，不避讳地跟妈妈手下的员工开黄色玩笑，只不过这段后来被剪了。这种德性让他被称为“《变形计》史上最难以改变的主人公”。
与他互换的是一个9岁的农村女孩王红林，自幼父母离异，她跟着奶奶和大伯生活，但是大伯在20多岁时，就因为矿难而半身瘫痪。因此年过六旬的奶奶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大伯只能躺在床上绣十字绣补贴家用。
只要有王红林的镜头，她总是在洗衣、做饭、扫地，忙不完的家务活，这不是节目的设定，这是很多农村孩子的日常。
施宁杰偏偏来到了一个贫穷到极点的人家，光是没法上网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抓狂。
为了迎接这位公子爷，奶奶为他准备了过年都吃不上的饭菜，但是他扒拉了两口就不吃了，拍摄的当晚，施宁杰就吵吵要回家。
城里孩子的诸多毛病被大伯王多权看在眼里，但是他没办法管教，只能宽容隐忍。
故事的高潮就是施宁杰劝说王多权和王红林的妈妈，让她们母女相见，但是这样的提议遭到了双方的拒绝。
受到挫败的施宁杰当着瘫痪在床的大伯的面，把家里砸了个稀烂。奶奶见此情况，一脸愁容--这些都是借的人家的。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施宁杰内心愧疚，于是去打工，一个浪荡公子走到街上寻找打工机会，“巧”的是偏偏遇到了煤老板，于是他跟着煤老板下矿井，凭着自己的努力挣了50块钱，还把自己高档的夏普手机给卖了，给奶奶家买了一套新的桌椅回来。
自那之后，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就改邪归正了，感人之余，这位富家少爷还顺带收割了不少粉丝。
而跟他交换的王红林就没这么幸运了。
到了城市后，王红林乖乖巧巧，但是却因为“洗脚”的事儿被全网一通骂。
“娇气”、“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看到她就想扇”...她被制成了表情包，受到众人讥笑。
只是，此时的王红林并不知道。
这期节目观众看得很爽，因为它符合了“城市孩子从此改头换面，农村孩子果然受不住诱惑”的预期，这仿佛是观众对角色的最初默认值。
但这个故事有多少是事实呢？非常较真地说，只有主角的名字是真的。
出场时的施宁杰各种难搞，看到他问妈妈要钱时的蛮横样子，你恨不得上去揍他，但这些都是节目组唆使的。再加以剪辑的力量，把所有顽劣的镜头都凑在一起，观众会觉得这孩子真的是没救了，“现在想来，就好像中了圈套的感觉”，施宁杰说。
节目中展现出来的他，会跟当地的孩子们玩，跟村里人聊天，也会干农活儿，但自始至终，施宁杰惦记的只有回家，罢拍是他跟节目组每天必会上演的矛盾。
村里人的穷苦的确让观众唏嘘不已，但施宁杰并没有多大兴趣，村里的每个人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苦，但这些并不是他造成的。
他不吃奶奶做的那些饭菜，每顿都是编导给他送来盒饭；干农活时，他把化肥都撒在了菜叶上，因为不想弄脏鞋；挖煤还债是节目的要求，“巧遇”的煤老板并非巧遇，挖矿的环节，施宁杰挖了几下就挖不动了，剩下的煤都是节目组给挖了，因为节目播出的素材已经够了；而节目的高潮部分，也就是施宁杰把家里砸得稀烂那段，也都是在节目组不断的刺激下，他才爆发的。
在每一期的节目中，观众都能看到这种大吵大闹的场景，另一个城市孩子李宏毅曾在直播中爆料：“节目组让签合同，让我们在农村使劲闹，不闹就罚钱，打坏东西不用赔”。
这一切都被奶奶和大伯看在眼里，他们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些城里孩子，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王红林被网暴的“洗脚”片段，由来是这样：
一天中午，节目组叫醒了正在午睡的她，安排了一个男孩子帮她洗脚，这么做一是想体现出关爱友好的环境，二则考验王红林，懵懵懂懂的姑娘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入了坑。
（那龇牙咧嘴的表情，只是因为运动会上受了伤）
按理说，一个能上电视的孩子，回到家乡之后会受到很多人的欢迎，但是王红林没有，她遭到了乡亲们的大肆议论，后来才知道她被扣上了“公主病”的帽子，正值一个少女敏感的年纪，王红林陷入了抑郁。
关于节目对农村家庭带来的影响，制片人李泓荔说：“关键是要保护当事人和他们的家庭，如果能处理好，这种干预就不过分。”
什么叫“这种干预不过分”呢？这是种强盗逻辑不是吗？
网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开玩笑是要让被开玩笑的人觉得好笑,不是你觉得好笑就可以。”
同样，所谓的干预，是要被干预的人说这个没有影响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
但是很显然，被干预者受到了很大、非常大的伤害。
心疼孩子的王多权在网上愤怒地声讨节目组：“这一期的节目里有太多虚假的演绎，各种设计、编排，甚至拍摄过程中有很多对孩子过分不合理的要求。为了所谓的正能量，你们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更让他和王红林始终弄不明白的是，这个孩子懂事、坚强、承担了太多太多，为什么受欢迎的是叛逆的施宁杰，而这个善良的姑娘却成了众人唾弃的对象呢？
后来，《变形计》官方出版的书籍是这样记录的：“来到城市后，王红林的改变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变得娇气了！她不仅对年长的孩子颐指气使，还让他给自己洗脚。”
我不知道书写这段文字的成年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这样去描述一个9岁的小女孩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王红林是个富二代，这样的文字根本就不会出现。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对待同一个节目中的施宁杰，让公子哥在这样的环境拍摄，实在是委屈了人家，再加上节目播出的效果非常不错，于是回到长沙后，节目组一大哥就请这个被改造的孩子去嫖了个娼，以表体恤。
你看，多么会做人？
那些为节目留下热泪的观众们应该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似“改造成功”了的施宁杰，自始至终就没变过。
而那个被网暴的小姑娘，才是真正改变了的人--她变得更加沉默了。
03
人生的剧本，岂容随意糟蹋
农村代表着田园牧歌吗？艰苦的环境能孕育出不屈的精神吗？灵魂在苦难之中能得到救赎吗？
这些都存在着非常大的不确定性，但是这档节目的底层逻辑，就是把这些不确定的现象之间画上等号。
然而，破败的农村里更多的是荒凉和凋敝，蓝天白云下并不是一派祥和的图景，而是毫无生气。这里的贫穷让人悲伤又绝望，他们连自己都难以拯救，何谈拯救一个桀骜不驯的城里孩子。
在苦难的“感悟”下，韩安冉依然在疯狂地进行着她的整容计划，李宏毅成为了小明星，“真香男孩”王境泽凭借热度做起了直播，喜爱漫画的他还举办了几次画展。
他们本就不缺资源，节目播出后的人气更能让他们少年成名，逐渐的，《变形计》成为了一个造星的节目。
至于那些被消费了的穷孩子们，无人关心。
他们在繁华的城市里体验了一周或者一个月，就被丢到了原来的生活圈子。
“穷孩子们看到了城市的繁华，一定会努力学习，走出大山”，只是制片人天真的想法。
事实证明，参加了节目的大多数农村孩子都走上了歧途，或者开始了对原生家庭的抱怨和愤恨。
董建设变形结束后回到农村，开始无法忍受老家的潮湿和霉味，嫌弃亲生父母那无能的蠢样子，于是离家出走。他父亲东借西借凑了点路费找到节目编导，希望他们能帮忙找找孩子，被找到时的董建设十分愤怒：
“我恨你们，原本我在家里生活得很好，我不知道城市是什么样子，原本我可以一直就那么过下去，可是你们却偏偏要让我知道，城市里是怎么样的生活。”
同样的，农村少年吴宗宏回到老家后，始终惦记着城里的爸爸，他渴望回到那个繁华的大都市，于是给城里的爸爸打电话，却被对方拉黑了。
这些孩子不讨喜，还遭到了各种网暴，“忘本”、“白眼狼”...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他们以为自己拿到了好的剧本，然而梦才刚刚开始，便被残酷地撤销了这样的权利。
这是个强者的游戏，可是他们不懂。
如果说这个节目还有什么教育意义，那就是让这群孩子知道了：什么是荒谬，自己多无能。
人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他们本不应该看到太阳。
唯一让这出悲剧显得稍微有些温暖的，应该就是被大家所熟知的高占喜。他很喜欢城市的生活，看到城市里繁华的那一幕，他望着车窗外哭了。
但是他明白，眼前的这些与自己无关，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走出大山，于是在麦子成熟时，他主动请求回家。
“过去的七天，像做梦一样，但梦总有要醒的一天。”
幸运的是，城市家庭决定资助高占喜，城里母亲对他说：“等你考上高中，我来看你。”
之后的他怀着摆脱贫穷的愿望，以高考理科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并且成了一名国防兵。
巧的是，他是整个节目中第一个被交换的农村孩子，也是结局最好的一个。
对之后经历了繁华又落入寂寞的孩子们来说，如果整个故事停在了最初的时候，那该多好...
本文参考资料：《GQ 报道 | 真人秀剧本、未必真实的节目和魔幻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