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中国最大年龄换心人，北大荒作家杨孟勇
(2007-03-30 09:45:07)
杨孟勇的名字对于人们已经不再陌生。这位如今已经六十五岁的北大荒作家，从2000年成为中国最大年龄的换心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在这七年里他过着怎样的生活，他的精神状态怎样，他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带着这些问题，记者碾转联系到了杨孟勇本人。
在记者的想象中，一位已经六十五岁、又进行过心脏移植的老人，一定已经是老态龙钟或是卧床不起地被人照料着。可出乎意料的是，杨孟勇却与记者的想象大不一样。当我们赶到他所居住的哈尔滨龙房小区时，他正在院子里玩跳马，而且一跳就是七八十个，竟然心不虚、气不喘，那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年轻人。其实，记者与杨孟勇在前些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的他沉默寡言，人也显得苍老憔悴。也许是这个印象在记者的心里过于深刻，所以当今天的杨孟勇再次走进记者的视线时，竟然让记者大为惊诧。更让记者惊诧的是，今天的杨孟勇讲起话来竟然滔滔不绝。这与他早年的自我封闭、郁郁寡欢比起来同样地判若两人。
因为同是北大荒人，记者对杨孟勇过去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杨孟勇在童年时代就遭遇了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的不幸，无奈只能和叔叔一起逃荒到北大荒，在一个非常陌生而又凄凉的环境里长大。杨孟勇青少年时经常被人欺侮，是在一个没有阳光没有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在“文革”中他又因为讲真话惨遭批斗，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还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被开除了党籍……
这一系列的打击使杨孟勇的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心中的阳光也被生活的阴霾覆盖。此后多年，杨孟勇都生活在忧郁悲凉之中。
可能是从小生活在阴霾中的缘故吧，杨孟勇比别人更多了几分敏感。他甚至常常发现某些人看他的眼神和动作背后都隐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这对他来说，如同阳光下的刀锋和漆黑夜晚的火舌一样耀目而又令人惊悸。他不能长期工作在一个环境里，从16岁时当农场车工到《北大荒文学》从事编辑工作的十多年间竟然换了三次工作。即使这样，黑色而又凝滞的时光依然在杨孟勇心中缠绕着。
1980年，还在宝泉岭农场当车工的杨孟勇，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悸动，旋即眼前一黑就晕倒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医生告诉他，你得了严重的心脏病！此后他的生活也更加沉闷压抑。杨孟勇彻底绝望了！
但是，今天我们采访中所面对的杨孟勇已经不再和当初的杨孟勇一样了，坐在我们面前的他活泼开朗，声音清脆洪亮，头发乌黑，看上去像个40多岁的中年人。从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颓败、苍老，郁郁寡欢的杨孟勇的影子了。我们的谈话始终在一种愉悦的氛围中进行。说到兴起，杨孟勇还铺开笔墨纸砚画起牡丹来。看着他那兴奋的神情，记者的心也跟着亮堂起来。
“现在我看到天是瓦蓝瓦蓝的，水也是清清的，看什么都舒服，都顺眼，开心着呢。”这句话是当记者问到杨孟勇换心前后的心情时他说的一句话。确实如此，自从心脏移植之后，杨孟勇变了，这一点他的老伴李广平感觉的最强烈最细腻。李广平告诉记者，自打手术以后，老杨越来越年青，脸上的皱纹也都消失了。有一次坐火车，列车长还把这对患难夫妻当成了娘俩，硬说老杨是李广平的儿子，弄得老两口哭笑不得。其实，老杨比老伴还大三岁呢，只是老杨一根白头发也没有，而她的老伴则已经是满头白发了。有了这事儿，李广平再也不跟杨孟勇出门了。
难道心脏移植以后，自身真的能发生改变吗？难道移植来的心脏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吗？这颗心脏是否还有记忆或是神奇的密码？我们的采访在继续地深入。
换心以后，杨孟勇的生活习惯却发生了一系列改变。原来他的生活没有条理，每天都是晚睡晚起，起来也是迷迷糊糊的。可是现在，他晚上准时睡觉，黎明时准点起床。他起床后或是倾听天籁或是与自己与生活倾心交谈，或是拿起一本书到书房里默默读上一会，有时也会打开窗子，看看窗外那些安静的楼宇和正要萌芽的树木花草，每当此时对全新生活的热爱和激情就会渐渐地涌上心头。
杨孟勇换心以前是一个对生活，对社会，对家庭都放弃了希望的人，所以生活中的他也就杂乱无章，邋遢消沉。可换心之后却不一样，他比从前爱干净了许多，以前总要老伴小心催促还要几个月才去理一次发，可现在半个月就得理一次，还得要梳个发型。他原来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可现在却不是那么回事了，老伴给他买的深色衣服都被他扔到了一边，专挑儿子买的浅色鲜艳的时装穿，出门时还要反复地照照镜子，直到自己认为已经很“精神”了才会出去。
原来在杨孟勇的食谱中土豆是少不了的，然而换心之后，让他自己都深感不解的是，原来百吃不厌的土豆现在竟然被流行的小食品给取代了。什么豌豆脆、锅巴、鸡味圈统统地揽入囊中，而且是越吃越来劲儿，以至于后来超市里的小食品他都吃了个遍，几乎达到了品尝专家的水平。
在性情上杨孟勇就更像一个年轻人了。以前不敢看拳击，现在可不一样了，每天中午他都看拳击比赛，还不时地跟着吆喝几声，比划几下，弄得老伴哭笑不得。从前别人打他一下都不会出个声儿的他，现在可不这么任人宰割了。一次去买花，到家之后才发现被卖花的人骗了，老杨特别生气，赶紧回去找那个人理论，可那个小贩子却不买他的帐，气得老杨抓起那个人的衣领就要揍他，把那个人吓得赶紧赔礼退钱。
对于杨孟勇换心之后的变化，老伴李广平也甚为不解。李广平告诉记者，换心以前老杨冷漠沉郁，夫妻感情一直不好几乎，就是在冰点徘徊。多少次两个人都要离婚，老杨也曾经几次离家出走，甚至自虐。但是换心以后情况就发生了改变。现在老杨知疼知热了。有一次李广平的脚扭伤不能下地，杨孟勇床上床下的伺候了整整半个月，又是擦药又是按摩，一句怨言都没有，看老伴落泪，他还拿起箫给她吹上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这在从前可是没有过的。说到这里，李广平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再没说一句话。
“我们是一桩近40年的失败的婚姻，再加之我从年少时的生活经历，导致了我面对生活的态度和心理都越来越扭曲、狭隘，所以我活得不快乐，不幸福，看什么都是灰暗的、消沉的、扭曲的，才导致了我的心脏最终离我而去。说心里话，我现在才明白，我对自己的病是有责任的。但意外的是，因为一次换心却改变了我的人生，改变了我的婚姻，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生活，什么是阳光和雨露。”面对记者的采访，杨孟勇深情地对记者说。是的，他要用自己的余生重新面对这来之不易的一切：生活、爱情、写作。老杨说，他要让自己的生命重新开始，那么他的生日就是他换心的那一天：2000年1月12日。
他常常在无眠之时，抚摩自己的心脏，与他说说话。他只知道，这颗健康的心脏是一个26岁的年轻人，除了这些他一无所知。“我还是我吗？”他经常这样扣问自己。他总觉得这颗心脏里留下了大量的记忆，进而融汇到了他的身体和思想之中，但是他又无法找到答案。
面对自己在换心之后“脱胎换骨”的变化，杨孟勇也曾困惑。但他从不回避自己的改变。尽管医生曾经嘱咐他，让他忘记换心这件事。但是杨孟勇今天已经敢于面对自己了。他还开始用文字记录自己换心后的思想和感受，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写了整整五部长篇小说和一部诗集。现在又正在创作一部以换心人为主要线索的电视剧本《戒指》。
结束对杨孟勇个人的采访后，记者与杨孟勇以及他的老伴又一起去采访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心血管专家蒋树林教授。面对老杨的困惑，蒋教授做了细致的解释：对于杨孟勇在心脏移植手术后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至今还没有可以确定的原因。但是这么大的手术已及术后所服用的大量的药物也许会对患者产生性格等方面的影响。至于术后发生的生理上的改变，是因为在心脏移植之前，患者的器官功能都很不好，在换心之后体内的器官比如心、肝、脾、肾功能都有所改善和增强，这样一来都会使心脏移植者发生很多生理上的改变。所以，杨孟勇在换心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改变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而美籍法裔脑神经外科专家大卫赛尔万施莱伯博士则认为：现代脑神经心理学认为，人脑和心脏紧密相连，大脑深部的情感和心脏也有脑一样。更换身体的重要器官，特别是心脏这样对情感至关重要的部位，很有可能使心脏移植者对世界的体验和和对特定的情形的反映都会发生改变。
如此看来，心脏移植以后人的生理及性情发生改变的具体原因还在研究和争论中。从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我们一行三名记者已经十分地疲倦，而杨孟勇依然活力十足，心情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临别时，他对记者说，他多年生活在阴影中，自己没有努力冲出黑暗，而是选择了逃避和狭隘地敌对，从而导致了自己心脏发生了严重的疾病。现在，换心之后，他更懂得了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爱，什么是美好，所以他看世界看人生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这样他才会越来越精神，越来越年轻。听他这么一说，记者也豁然开朗起来，是啊，还是爱，还是希望，还是对生活的憧憬才让换心后的杨孟勇发生了质的改变，才让他拥有了崭新的亮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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