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就曾想过把姥爷的故事记录下来，因那些经历以及在他脑海中至今仍然鲜活的画面，现在可能再也无法重现。 姥爷跟“百城”之间的故事，源自七夕前那件百城T，最初写胶南的故事，多半也是为他，我没有问过他有多喜欢“百城”，但十一回东北重走青春路的这次旅行，他一直穿着他喜爱的百城T。 Bonnie 当你老了 赵照 -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 赵照 - 当你老了
文 | Bonnie
得知百城T出了男款后，我悄悄买了一件，太喜欢它代表的理念和态度，所以想以后有了男朋友时可以穿情侣款一起去旅行。正好在七夕的前一天收到了，于是有了个想法，在七夕让姥姥姥爷穿上拍一组照片留个纪念，他们年轻时的故事，也算是“热气腾腾”了。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组照片，姥姥穿着我的女款，姥爷穿着我本打算买给“未来男朋友”的男款。
照片发到朋友圈后，没想到大家还蛮喜欢，说姥姥背影摆出“耶”的手势的样子萌极了。
哪料到姥爷太喜欢这件T恤和我给他讲的“百城”故事，穿上就不肯给我了；而且，就在十一，他还穿着它回东北重走了一遍自己的青春路。
一直想把姥爷的故事记录下来，记录下他热气腾腾的青春。好在有婧姐的鼓励，这件事终于成型。——在讲述过去经历的过程中，先后几次惊讶于姥爷在八十岁的年龄，仍然能清晰地说出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和过程，这点着实让我欣赏，不知是否跟他到现在一直保持着阅读和学习的习惯有关。
最初写胶南的故事，很大的动力是因为姥爷。这里是他的故乡，年少时离家追求梦想，老来落叶归根，在外的时光里，“胶南”两个字就代表了思念。
所以在得知胶南要并入黄岛区的时候，除了欣喜，还多了一份落寞，他站在地图前看了许久，长叹一声，“从此就再也没有胶南了”，那种对于故乡厚重的感情和曾经浓浓的思念，是这个年纪的我还无法完全读懂的。
（一）
姥爷生于1936年，少年时是账房先生的学徒；1955年还不到，二十周岁的他赶上国家号召青年支援边疆建设。“也是一个热血青年，想着要为国家做点贡献，什么都没犹豫就去报了名”——关于初衷，姥爷如是说。
那年胶南县报名的共有325人，一起在胶南县泊里镇集合。胶州地委在3月9号那天派了9辆汽车将他们从泊里镇送到胶州火车站，而后转乘火车去了遥远的北大荒，从此一呆就是将近半个世纪。
那时的姥爷内心无疑是斗志昂扬的，心念自己成为祖国边疆建设队伍中的一员，无比骄傲和自豪。
火车整整跑了七天七夜，终于到达所去的目的地——黑龙江省萝北县，那是祖国最东北部的边陲县城，跟俄罗斯仅一江之隔。初到萝北，视野所及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空旷，辽阔，满眼尽是绿色，也多少有些荒凉，村庄很少，全县人口还不足三万。
草原上没有房屋，就只能临时先搭建一些草棚子住，草棚子没有窗户，晚上两头用草帘子当做门挡风，白天再挂起来。里面地上铺满木棍，木棍上垫几层厚厚的草，就成了一张简易大床。
除了姥爷和他的伙伴们，当时还有一些特别的朋友陪伴着他们，狼、狍子和黑熊。有一天晚上熟睡中的姥爷被闹醒，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狼从门帘外钻了进来在咬他的衣角，姥爷一身冷汗，“但动物还是很友好的，你不去惹它，它是不会伤害你的，反而也是一种互相作伴”。
▲姥爷保留的资料
三月份的萝北还是很冷的，夜间零下二十多度，只能和衣而睡。艰苦的环境并没有打击到初来乍到的姥爷和他的伙伴们，没有对现实的不适，相反，对未来的期许和即将热火朝天的开辟新天地的热情超越了一切，甚至是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一场将北大荒变北大仓的建设活动就这样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了。
过了五一之后，天气开始回暖，当地政府分派了很多拖拉机到萝北去开垦土地，经过两个多月的适应，姥爷他们这325位战友伙伴也算是真正在这片土地上定居生活了。
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被命名为“萝北县胶南青年集体农庄”，后来又编号为12号集体农庄，而后逐渐变成兵团农场的一个连队了。
春期的萝北并没有什么蔬菜可供食用，只有漫山遍野慢慢发芽长大的野菜，姥爷他们就去挖野菜吃，做野菜团，每个人拿着一个小扒犁，一挖就是一小把，吃的也格外开心。
过了五月十号之后，当地政府给支边青年们送去了粮食、生产工具、马匹、作物种子以及各种建材物资，同时也开始修建房屋。
住宿问题解决后又逐渐修建了食堂、仓库、马棚、猪舍... ...也开始播种黄豆、谷子和各种蔬菜等农作物，所有这些都在当年的秋后全部完成了，北大荒开始渐渐有了炊烟、饭香，有了家的样子。
在一片忙碌之中，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就到了1956年的春季，在集体农庄的直接领导和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姥爷他们开始了全面的备耕生产，掀起了生产活动的高潮。挖河开渠，兴修水利，播种的作物和蔬菜在当年秋天也获得了大丰收。
1958年，大批专业官兵也去了萝北县，接管了兵团农场。那时萝北县拖拉机总站招收学员，姥爷很幸运地被青年农庄的领导选派去了县拖拉机总站，成为一名拖拉机手，从此人生走入了新的发展阶段。
（二）
姥姥去北大荒的时间比姥爷晚了一年。姥姥生于1937年，地道的山东烟台人。
“之前从来没见过拖拉机，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宣传中看到说有拖拉机，很想去开拖拉机，就去了，加上年轻，总想着做点儿什么”，这是姥姥去支边的初衷。
姥姥去到萝北后，被分配到食堂做后勤，同是山东老乡，后来慢慢和姥爷熟悉了。“他是那些人中写字最好看的一个，所以就嫁给他了呗”，姥姥笑着说起嫁给姥爷的原因，眉宇间好像回到了她的22岁。
他们在1959年的年三十晚上结了婚，两个铺盖卷摆到一起，从此携手相伴了一辈子。那时姥姥依然在食堂后勤，姥爷在拖拉机总站开车，他们在集体宿舍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子，日子清俭，却特别有奔头。
1960年的时候国家处在困难时期，而此时黑龙江省境内各地慢慢进入大量招收工人时期，那时的萝北一切开始井然有序，步入正轨，但没有学校。当时大舅已经出生，姥姥姥爷规划了一下，决定离开萝北县团农场，去了后来一直生活的地方，集贤县福利屯。
（三）
谈及那些年在萝北的日子，姥爷说起印象最深的一个人是白景行。
他长姥爷五六岁，是个日本人。白母是一名护士，父亲是一名公职人员，他们都随军在中国待了很久。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大批在东北的日本人被遣送回国，白景行的父母在某一天离开家出门后，再也没有回去。
白景行跟自己的哥哥妹妹在家里等了很多天都没有等到，兄妹三人只好沿着铁路轨道一直走一直走，途经一个小村庄，被一位中国老人收留。那位老人独居，没有妻子儿女，他们三人就成了老人的孩子。
白景行并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后来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跟老人相依为命了多年后，日本方面开始找寻日军部队人员在中国的遗孤，白景行的哥哥和妹妹经过奔走打听，找到他们在日本姑姑的信息，决定离开中国。走之前，询问白景行的意见，他说自己是老人的儿子，要永远和老人一起生活。
老人年岁渐长，不忍白景行留在身边荒废掉青春，于是托人打听，得知萝北农场在招支边青年，就把他送了过去，也成了一名拖拉机手。白景行的养父在他去到萝北后不久就去世了。
后来他和同是拖拉机手的姥爷越来越熟悉，成为了好哥们。之后白景行娶妻生子，在萝北也过起了安稳幸福的生活。
几年后白景行的哥哥和妹妹辗转找到他，希望他能一起回到日本，白景行自己回去了一趟，终见从未回到过的故乡，遂下定决心要回到日本，跟亲人在一起。
一年后，白景行回到东北接妻儿一起回日本，走之前去集贤县跟姥爷告别，他们在火车站旁边的小酒馆彻夜长谈，把酒言欢。
走后很久，白景行托人给姥爷写过一封信，大意是他们一家在日本生活得很好，他成了一名技术员；他的妻子开了一家饺子馆，生意很红火；他们想找个时间一起回到中国，去趟北京看天安门，也想回去看看姥爷。
后来文革期间姥姥姥爷被下放，离开了原来住的地方，也从此跟白景行失去了联系。但讲述这段往事的过程中，看到姥爷眼角泛起泪花，我想，他应该是很思念这位老朋友。
▲曾经的拖拉机手们
（四）
文革之后，姥姥姥爷回到集贤县兴安乡福利屯，带着三个孩子和未出生的小舅，在这里安家落户。
那里也是我童年长大的地方，很大的一片村庄，还有大片的土地和杨树林。秋天的时候黄叶布满树林，我们在树间嬉笑打闹，整片天空都回荡着欢笑声。
树林的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河，冬天最冷的时候会结厚厚的冰，溜冰、拉爬犁或者凿个洞抓鱼是我们最爱做的事。
若赶上下雪时，厚厚的雪覆盖住整个路面，一脚下去，膝盖往下都看不到了，过瘾极了。
结着冰碴的冻梨，咬一口脆脆的，甜甜的；冻得硬邦邦的雪糕，吸溜一下忍不住呼出几口气；棉裤棉袄棉帽子，蹦蹦跳跳消失在一片纯白天地中。
那片辽阔明亮的黑土地，是我童年回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后来我回到山东读书生活，再也没有回到过那片曾经养育我的村庄。1998年的夏天，小姨带着妹妹回东北过暑假，跟姥姥姥爷和舅舅们谈及希望姥姥姥爷回到山东安享晚年的愿望，姥姥姥爷毕竟年岁已高，东北乡村的冬天太过寒冷，园子和土地打理起来也过于劳累。
姥姥姥爷思前想后，决定一起回山东。他们卖掉东北的房子园子和地，一起回到姥爷的家乡胶南；姥姥也得以经常回烟台，和自己的姐妹团聚。
两个人愿意一起回到将近六十年没有回到的故乡，一个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地方，一个除了女儿之外其他基本都不太熟悉的地方，重新适应一切，除了爱，我想不到其他更多的。
（五）
现在的姥姥姥爷，每天生活得特别闲适，有点神仙眷侣的感觉。早上五点多两个人就起床了，打开录音机做健身操；做完操，姥姥去厨房做早饭，姥爷打开电视看新闻，新闻结束了，饭也好了。
吃饭的时候姥爷给姥姥讲看到的新闻，姥姥时不时提个问题，问的多了，姥爷烦了就会说“你怎么这么笨”，姥姥说“不笨怎么会因为写字好就嫁给你”。
吃完饭姥姥去逛菜市，姥爷去小公园看下棋，中午回来吃完饭两个人睡个美美的午觉，下午姥姥拿着小马扎去跟小区里的老奶奶们聊天，姥爷在家里静静地看报练字，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稳稳地幸福。
姥爷没事儿时就喜欢看地图或者读书写字，最爱甜食。这一点我要向他学习，活到老，学到老，永远做一个谦逊好学有趣的人。
最近心血来潮想学智能手机和电脑的使用，于是我给他手绘了一个使用说明：
姥爷自述的手稿：
一天早上上班偶遇姥姥，我说“姥姥你今天穿的真好看，我给你拍张照吧”，姥 姥开心地走到了我的镜头前。
关于姥姥姥爷一辈子的生活，姥爷曾写过两首小诗作为纪念：
关于生活：
青年边陲垦荒芜，东北成家谋幸福；
文革受害被下放，卅年农村翻黑土；
晚年山东度岁月，儿女孝顺奔乐途。
关于爱情：
跃进年代结伴侣，风雨同舟坎坷路；
终年辛劳无怨言，含辛茹苦为儿女；
晚年齐踏归乡路，此生有你最满足。
每次参加婚礼几乎都会看到这样一幕：新郎新娘面对面站着，司仪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分别问新郎和新娘：
“你是否愿意和他（她）结为夫妇，爱他（她）、尊重他（她）、保护他（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疾病还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她），陪伴他（她），直到永远……”
此时我觉得，也许无需问姥姥姥爷太多关于爱情的感悟，他们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爱情最初的模样。
时光很短，岁月很长，希望姥姥姥爷能一直这样快乐开心地生活，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
联系客服
